据线人讲,这在短鸣巷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毕竟这些人不是常人,他们有手腕,有背景,在荒原活得很自在。不过他们通常会把家属送进宜居地里,也有少部分人会让家人跟在身边,一旦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或是觉察到了其他危险,他们会立刻为亲眷准备退路。
所以短鸣巷上经常有这种事,一个人死了,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就突然从人间蒸发,好像从未存在过。
琼·瓦莱利的仇家很多,她之所以选择来短鸣巷居住,一个很大的原因是这个地名本身就带有威慑,能吓退相当一部分想来寻衅的人。
她在短鸣巷收留过不少孩子,据说她会偷偷把这些孩子训练成杀手为自己服务——琼在短鸣巷开过赌坊和酒馆,即便在短鸣巷里想要她命的人也不在少数。
在琼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她不动声色把这些家产兑换成惊人的财富,那些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孩子也一个接一个地不知去向。
直到有人后来在第三区的其他荒原遇上了某个当年曾在琼身边生活的孩子,人们才确定当年琼确实是遣散了身边的人。
相较之下,老查理的名声就稍显暗淡。
老查理是个鳏夫,据说年轻时家庭和满,但不知怎么就落到妻离子散的地步。二十年前他突然从外面接回了一个女儿,并很快有了一个孙女。
没人知道这背后的详情,于是众人纷纷猜测这就是他的女人和孩子,甚至有好事者上门调笑,但老查理并不解释,甚至不理会。
流言激不起他的波澜,渐渐的也就散去了。那女人和孩子后来一直住在老查理的后院,也不常露面。
4619年夏天,老查理和他的杂货铺突然人去楼空,据说在那之前他曾打听过去第四区某个荒原的方法——所以他很有可能是不小心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突然决定临时跑路。
有不少证据表示他会偷猎空投物资,这同样要求精准的枪法,所以勉强也算符合千叶的找人标准。
这些突如其来的线索完全在千叶的意料之外,她原本只是想到当年简在接受自己的特训之前已经对枪械有了非常娴熟的使用经验,所以就从射击方面切入调查。
“老查理收养的那对母女的名字,你有印象吗?”
“小孩的不知道,母亲应该是叫西维娅,个头很小,很瘦弱,她好像不是第三区人,但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发色呢。”
“就最普通的栗色头发吧?我有点记不清了,她们不常出门。”
千叶没有与线人谈及更多,剩下的事情她要自己查。
……
黄昏,赫斯塔睁开眼睛,又一次从短暂的休息中醒来。
下午五点左右她听到有人进了这间房间,尽管那人的脚步很轻,但还是让她迅速从睡梦中惊醒。紧接着,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知道是晚饭来了,于是她没有起身,假装自己还睡着。
放下食盘之后,那人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确实,正如监狱长所说,这里根本不像监狱,像一个宾馆。
独立监狱为她准备的晚餐是烤鸭胸、红酒和一碟土豆泥,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准备刀叉。她徒手抓了一片已经凉下的肉,又用食指和中指舀了一口土豆泥,没有碰酒。
赫斯塔站在桌边咀嚼,就这么把一顿饭吃完了。空盘之后,她用垫在餐盘下的方巾随意地擦了擦手,转身去了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看起来像是要洗澡。
在监控前看着这一切的监狱长有些泄气,又有点恼火,“这人是个哑巴吗?她就不知道开口说句话?她这个样子我怎么和坎贝尔说她的情况?”
一旁的监控人员喉咙微动,“……又嗜睡,又不爱说话,不会是得了螯合病吧?”
“不会,她不会得螯合病。”监狱长有些不耐烦地摘下耳机,“之后你继续盯着吧,她要有什么异常再报告。”
“好的。”
在监狱长离开以后,监控人员抽出藏在设备下面的杂志,他翘着腿看了一会儿屏幕上的空房间,戴上耳机开始看自己刚才读到一半的报道。
浴室里只有水声。
赫斯塔静静地站在水雾中,看着一个人从角落的储物架后面慢慢走出。刚才她进来洗手的时候就发现那里多了个影子,若干种可能同时在她脑海出现,所以她从外面取了衣服,做出一副要进来洗澡的样子,以免在里面久待或频繁出入卫生间引起怀疑。
此刻赫斯塔只开了一盏浴室的壁灯,她并不能一眼看清眼前人的轮廓。
然而,随着对方的缓慢接近,赫斯塔的眼睛越睁越大——
来者是一位女性,她红发,蓝眼,有着差不多的个头,差不多的身高体型,残缺的右臂……
从卫生间到浴室的这七八步,赫斯塔感到对方的发色、肤色、脸部轮廓都在迅速微调。
当这人走到自己面前,赫斯塔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看见了自己。
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一个毫无破绽的复制品。
这一切有一种说不清的诡异,赫斯塔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她的感知被水雾中的光线干扰从而产生了一些幻觉,但在刚才,她确实听见了一些奇怪的机械旋钮声……像是相机镜头对焦时会发出的微弱声响。
来者抬起了左手,掌心浮起一行字——
「我是日蚀」
一时间,赫斯塔终于明白当初她问艾娃自己要怎么辨认来人的时候,艾娃那句“她会用某种方式,让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很快,日蚀掌心的字幕变换了:
「我来代替你,理论上我可以一直在这里待到11月2日,也即你出庭前夕」
赫斯塔微微张口,深吸了一口气,日蚀掌心的字幕立刻变成:
「不要说话,有人监听」
赫斯塔抬起左手轻拍心口,示意自己知道这一点。
她左右看了看,想找一支能够代为书写的工具,日蚀的手掌忽然放平,一个由红色光线构成的键盘影像浮现在水雾弥漫的半空中。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