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巴已经认识到问题的根源在什么地方,不在外,而在其内。
和陈曦想的刘巴意识不到基础盘是什么不同,刘巴的脑子也清楚的很,他不是不知道基础盘,他是基于超发一倍的思维在处理这些事情,但他没想过其他人的超发最后也需要他背的。
就跟刘巴锚定的是陈曦的国家信誉一样,以这个为靠山建立自己的信誉,而甄家和卫家这种刚进来还没有树立起来信誉的家伙,是以什么为信誉锚定的,毫无疑问,是以刘巴为锚定的。
所以最后所有的超发,其实都是刘巴一个人背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刘巴就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
所以保什么,刘巴甚至比陈曦还清楚,陈曦在局外,只是看了一個笼统,而刘巴在局中,还经历了两次,所以刘巴清楚该怎么办。
“啊?”曹操难以置信的看着刘巴,怎么突然到了请斩某头,以平民愤的程度了,咱们这边不是啥都好吗?而且分了赫尔曼德河灌溉区,那可是下金蛋的母鸡啊!
“现在只能这么办了,将校士卒和治下百姓完全无法理解钱为什么没了,他们只会看到结果就是他们这么多年的积累成纸了。”刘巴无比坦然的解释道,作为儒法一系教导出来的正统后裔,坦然面对死亡觉悟还是有的,尤其是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担责任。
“等等,等等,我现在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曹操看着刘巴多少有些惊惶的说道,他真的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
刘巴叹气,将所有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曹操直接一个踉跄,人差点当场栽倒在地,额头上的血管一跳一跳的,指着刘巴,最后什么都没骂出来,而卫兹赶紧伸手扶住曹操。
“滚开!”曹操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愤怒的斥责卫兹,因为曹操已经意识到这里面作孽的人有谁,没有卫兹、没有甄氏这种能撬动几百亿钱的超级大户,真的闹不到这种程度。
“主公,莫要怪子许,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在于我对于这东西并未精通。”刘巴叹了口气说道,“但凡我有陈子川之能,在事情发生到这一步之前,我就已经扼住了,现在说什么已经晚了。”
“够吗?”卫兹突然看着刘巴询问道。
“当然不够,所以还需要甄家上下的积累以及二卫的部分资产,只有如此,才能保住部分的所有权。”刘巴叹了口气说道。
“甄家……”陈群咂吧着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到了这一步,对方爱告状就去告吧。
“当然,这些加起来也就只够治下百姓和将校士卒的部分。”刘巴很是坦然的说道,“不过解决了这一部分就足够了。”
是啊,解决了这一部分就足够了,曹操没有内乱的情况下,其他人是拿曹操没有办法的,而且陈曦很多年前就说了,你们各大世家和诸侯之间的问题,别拿到我这边,你们要么都讲法律,咱们好好的按照法律算一算,要么你们就靠各自的政治力量去角力吧。
所以,曹操只要解决了内部问题,其他的经济问题,就算没有刘巴,曹操也能解决,故而首要问题就是解决内部的经济问题。
曹操听完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晕过去,但精神如铁一般的曹操强忍着黑视,如鹰爪一般死死的拽住卫兹,没有让自己晕过去。
“目前只能这么解决了,先保麾下,甄家加上赫尔曼德河灌溉区基本就够了,而且钱款的兑换有利于提高赫尔曼德河灌溉区的价格,可以进一步减少损失。”刘巴神情自若的帮曹操进行规划道。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曹操对着刘巴沉声说道,但这声音之中的嘶哑已经多少有些无法掩盖了。
“没了。”刘巴摇了摇头,“来不及了,目前我们必须要保住民众和将校士卒,让他们维持在上下一心的状态,而没有什么比继续维持我们的信誉更低成本,更有效的。”刘巴带着叹息轻声说道。
没错,这是最为低成本,最为有效的方案。
然而就算是最为低成本的方案,也需要曹操将整个赫尔曼德河灌溉区全部赔进去,连带着赔进去的还有灌溉区附近兴建的各种产业,以及甄家在中亚八百多参与者几乎全部的财产。
没错,甄家哪怕只是来赚钱的,而且甄家的背后还有刘备和陈曦,但真要说已经没意义了,有些事情哪怕是陈曦去保,也只能保个人,而保不了他们的财产。
就像这次的事情,只要实锤参与了,那么刘巴可以死,甄家那个商业集团,那个上千人表决的庞大会议也可以跟着死,能不是以死出局,已经是刘备和陈曦在背后了,所谓给万民的交代,就是如此粗暴。
毕竟搞得太花哨,搞得太云山雾罩对于万民来说没有意义,面对民众而言,真正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就一种,斩首以平民愤,最简单,而且最为有效的方案,其他的,都不足以解决民愤。
刘巴也清楚这一点,实际上秦汉的官僚都清楚这一点,自杀是一种体面,最起码在能包住的情况下,自杀最少能保证祸不及家人。
“主公,早点下定决心吧,每拖一天,问题就大一分,等军营之中真的因为此事发生串联的时候,那就是内外交困,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刘巴叹了口气说道。
其实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军营了,中下层军官这些只是一部分,在这个以血脉联系的宗族乡党的时代,哪怕斩断了很多的人身依附,有钱大家一起赚的思路还是存在的。
故而在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刘巴其实就已经清楚他首要要解决的是哪些人的问题,只有解决了这些人的问题,才有之后,不解决了这些人的问题,在场这些人都没有以后了。
投入到这个体系里面想要来赚钱的不仅仅只有将校士卒,也不仅仅只有曹操的中层,还有因为这些将校士卒串联起来的乡党。
就跟八十年代地方乡镇的集资一样,最后给钱去购买的是一个人,但钱来自于四面八方,这些都是需要进行交代的。
刘巴不蠢,他只是高高在上习惯了,忘了脚下的基础是什么,但当陈曦给挑明了一部分,回到坎大哈看到某些事实之后,刘巴就明白了一切,但已经来不及了。
刘巴没有那么多钱,卫家也没有那么多钱,但现在坎大哈的将校士卒已经快要炸了,只需要一个火星就会将这里的一切炸碎,所以不可能拖了,哪怕明知道直接干碎甄家的中亚分部,将卫家的资产掏空,再紧急从罗马抽取一部分的未来资金,就有可能给百姓兑现。
可没有时间了,做完这些事情花费的时间,已经足够在场众人全部死一遍了,所以不可能拖了,只能以最快捷的手段先兑现,而最快捷最有效,最让人能相信的手段,就是直接兑现赫尔曼德河灌溉区。
“没时间了。”卫兹面色苍白的开口说道,作为五大豪商的家主,多少也是懂的,尤其是刘巴将话说道这个程度,卫兹如何不懂。
“是啊,没时间了。”刘巴带着几分萧索开口说道,“陈子川真的是天人,他驱赶我们回来,恐怕也是意识到我回来了还能最后收拾一下烂摊子,而再耽搁下去,也就不用回来了。”
虽说多少有些偏差,但陈曦的本意确实是让刘巴回去收拾一下烂摊子了,但陈曦也没想过曹操已经这么早的坐在了炸药桶上了。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陈子川现在愿意出钱平账,我们将所有的这一切抵押给陈子川的话,陈子川只要愿意,今天就可以出钱,那能否救活?”荀彧很是郑重的看着刘巴询问道。
“钱不够的。”刘巴苦涩的说道,“我们能用这种方式还,是因为有溢价,而且百姓在这几年已经接受了甘蔗种植园以及其配套设施的溢价,这部分是我这几年和罗马不断贸易做出来的成果。”
这个世界愿意以一迪纳里一公斤的价格给罗马出糖的只有刘巴,而且刘巴从来不管运输,生产完,罗马拉走就是了,这个过程实际上也是刘巴锚定罗马的一种方式。
明确、靠谱且肉眼可见的现金流是稳定人心的手段,刘巴宁可略微亏一些,也要出口到罗马,就是为了这个锚。
同样数年稳定的交易,也是刘巴可以从罗马东部行省的贵族那里提前支取部分资金的基础,但这些,陈曦是不认的。
如果不了解的人,可能觉得这是不近人情,但刘巴能锚罗马的基础就是陈曦国际商贸,简单来说,刘巴能做这个生意的基础,就是基于陈曦,只是陈曦认为这一贸易是合理的,所以听之任之罢了。
可要让陈曦接受这玩意儿的溢价,那就完全不合理了。
“我们可以承担溢价,在未来给予数倍的补偿,这样以缓释的方式,是否可以让陈子川同意先行支取这份资金。”荀彧这个时候的脑子转的非常的快,瞬间就捋清了很多的东西。
“很好的提议。”刘巴看着荀彧赞叹道,然而还不得荀彧开口,刘巴就摇头拒绝了,“陈子川不会用国家信誉去赌的,因为物资和生产企业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直接兑换了钱,在目前市场恐慌的情况下,为了心安,兑换成实体资源是无法避免的情况。”
一旦无法兑换,那就不是曹操一个势力的问题,而是国家信誉受到冲击的问题,这也是陈曦直接见刘巴的时候就拒绝了这一提议的原因,陈曦不会,也不敢去赌。
更重要的是,这把赌了,还是必输。
在必输的情况下,压下国家信誉,那是什么想法?
对于陈曦而言,死一个刘巴是可以接受的,甚至就算是曹操赔进去了,以陈曦为首的汉势力也算不上伤筋动骨,有的是接替的人选,可要是国家信誉受到了冲击,那么汉室整体都得进入收缩期。
所以荀彧所想的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
“那家伙不可能这么干的。”刘巴轻轻的晃了晃头,打断了荀彧可能要说的话,“说一句过分的话,对比国家信誉的重要性,在场的我们都死了,陈子川也未必不会接受现实,所以别想了,现在以坎大哈为中心的中亚经济圈,其所发的票证已经要崩塌了。”
刘巴比荀彧更清楚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结果,那不是钱和票证的问题了,是物资不够这些玩意儿兑换了,而物资来不了。
荀彧闻言极其的沉默,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刘巴左右看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又落在了荀彧身上,“文若,我死之后,你和陈长文接管我遗留下来的一切,然后一切以实业为核心,所有的集资,所有的吸纳手段,都必须要落到切实可以触摸到的产业上,绝对不能再走我的老路。”
刘巴已经开始交代后事了,他很清楚,自己活不了了,只给曹操麾下将校士卒和治下民众兑现,那么其他人肯定要有一个宣泄口,这个宣泄口就是他自己。
陈曦说的那句,自己被砍成八段,廷尉追一个自杀,现在想想真的不冤,不过只要自己先死了,麾下将校士卒和治下民众没问题,那自己肯定不至于死得那么惨。
只要我死得够快,别人就没办法给我整个被自杀!
“只有这一种办法吗?”曹操的黑脸上甚至出现了灰败之色。
那种近乎万念俱灰的神色出现在曹操的面上,让刘巴无比的痛惜,他如果小心一些,当时再谨慎一些,多关注一下中下层,早早的遏制住甄家和卫家等等。
可惜,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既成事实之下,没有其他的选择,哪怕是曹操这种奸雄,面对当前这种局面,也只有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