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青月低声说:“契约没问题,就算是假造的,也是和青楼里都勾结了的,这些女子也不是落选秀女。大人……咱们撤吧。”
萧风看向严世藩,严世藩的眼中充满了得意和嘲讽,两人几乎同时向对方走去。
萧风满脸的歉意,一副十分过意不去的样子,严世藩则是满脸的原谅,一副十分不在意的样子。
当两人距离足够近,近到别人都听不见时,严世藩用极低的声音在萧风耳边说。
“如烟是我留在府里的最后一个落选秀女,我就是给你留的,否则,她能逃得出去?”
萧风的声音同样低,严世藩得意的听出,萧风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恳求,这是从没有过的。
“剩下的人呢?她们都没有回家,如果你还是个人,请你放了她们。”
严世藩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所有人都感觉他确实没把这次的事放在心上。
“都杀了,你不用找了,肯定找不到。那些倭人都是变态,杀她们之前会干些什么你能想得到,杀她们之后会干些什么,别说你,就是我都想不到。”
萧风感觉自己的拳头快要把手指攥断了,他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才能让笑容保持在脸上。他还能保持理智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清楚严世藩希望他能动手,犯错。
他今天已经一败涂地了,如果他再动手,严家绝对能让他翻不了身。他胸中的热血已经憋得要喷出来了,但他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他能看见严世藩眼中的期盼和失望,也能看见严嵩阴沉的脸色下,难掩的得意,更能看见百官的冷漠和自矜,以及幸灾乐祸,等着看他如何收场。
“得罪了得罪了,想不到严兄如此会玩,改日有空一起探讨切磋一下!看严兄妾室们的状态,显然等不及了,不打扰严兄雅兴了,就此告辞。”
众人都是一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严嵩,想了一万种萧风可能逃跑的借口,唯独没想到会是这个。
众人愣神间,萧风已经快速的带着安青月撤出了后院,几乎像逃命般的向大门跑去。严嵩反应过来,在后面叫喊着追赶。
“萧风,你欺人太甚,不要跑,跟老夫见万岁去!”
萧风带着一帮捕快冲出严府,在大街上跑,严嵩带着百官在身后追,主街上的百姓从没见过这种阵势,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萧大人和严府的矛盾如此具象化了吗?居然都开始偷家和闪现了?
萧风苦练的内功此时发挥了作用,他脚步轻捷,移动迅速,安青月当然也能跟得上,那些捕快常年在街上奔跑,也都有体力有速度。
严嵩到底是年老体迈,追了一段后已经望尘莫及,他恨恨的回过神,对着追随自己的百官一挥手。
“各位今日有目共睹,萧风欺人太甚,辱我严家,我要面君讨个公道,还请诸位作证!”
此时逃回府里的萧风和安青月,都和旺财一样,吐着舌头喘着气,在府里等着消息的张无心和戚继光迎上来,都感觉到情况不对。
“何事如此惊慌?”
萧风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苦笑着摇头。
“被严世藩算计了,他把手里的落选秀女早就处理了,只留下一个如烟,是故意给我设的圈套。”
张无心惊愕的摇着头:“那墙绝对是个暗道!那房子上的门早就被封死了才对!”
“无心,这不怪你,严世藩既然想给我设套,偷偷开一个门不是难事。何况只要屋子里的人没问题,就是我揭穿有暗道的事,也于事无补。
严世藩不惜承认自己是声色犬马之徒,这种人设,往小老婆的欢乐坊修条暗道算什么罪过?”
戚继光身在官场,比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事情的严重性,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萧兄,让张无心去夜探严府,告诉你罪证就在严府中的,不是你测字所得吗?你的测字从未不准过,何以这次会失手呢?”
众人都看向萧风,脸上充满了疑问。听萧风的不会错,这几乎是他们心中的铁律了,但这个规则此时似乎出现了问题。如果不弄清这件事,以后大家恐怕就没信心对抗严党了。
萧风惨笑一声,他本来身体就没完全恢复,今天又气又急,加上剧烈奔跑,此时喉头又有些发甜。
“这是我的问题,我太心急了。明知道天书不能测自身事,非要强行测字。
之前不明白,现在想来,天书不让测自身之事,并不只是会让我受伤,就是强行测出来的结果,也是不准的。”
众人恍然,稍稍振作,但随即萧风的话让他们再次黯然。
“这次中计,严世藩一定已经算好了后手,严嵩一定会在万岁面前大闹特闹。万岁也很难偏袒我。
我受什么样的惩罚都没关系,只是严党从此翻身,只怕短时间内无人能治了。”
萧风没料错,此时严嵩确实已经到了嘉靖面前,痛哭流涕。而被他挟带的百官,此时也都在西苑门外等着,造成了巨大的声势。
“万岁,老臣当不了这首辅了,老臣没脸再站在朝堂之上了。老臣请乞骸骨!”
嘉靖微闭着眼睛,心里暗自叹气,萧风啊萧风,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朕能怎么办呢?
“老臣知道,这绝不会是万岁下的旨意,万岁绝不会如此为难老臣的。是那萧风肆意妄为,恃宠而骄,老臣一味退让,他却步步紧逼!”
这就是严世藩为何压根不跟萧风要圣旨的原因,他从一开始就打好了主意,严家就当不知道这事是万岁批准的!
此时嘉靖就十分难受了,自己的老战友口口声声的称万岁绝不会如此待我,难道嘉靖还能马上说,就是我让萧风查的你不成?
嘉靖只能也选择糊里糊涂,模糊应答:“此时萧风倒是跟朕说过一句,唉,爱卿也不必如此。虽然搜府之事确实失了爱卿脸面,但也反证了此案与严府无关,还了爱卿清白,也算好事。”
嘉靖已经在脸面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偏袒萧风了,但严嵩早已和严世藩商议过,料到了嘉靖的反应,立刻打蛇随棍上。
“万岁,萧风为了一个无名女子,借题发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仅凭一件来路不明的衣服,就想陷害严家,陷害老臣,这岂是一时起意?
万岁,落选秀女之事已过去许久,萧风揪着不放,分明是对选秀女一事心怀怨念,若是能借此机会陷害老臣,岂非也是因老臣为万岁征选秀女而获罪?
此事中,锦衣卫与萧风紧密配合,不但为萧风四处探查女子身份,还刑讯师爷,取得所谓的对严家不利的口供。其后更是在老臣家附近出没,监视老臣府中动向。
萧风看似是查落选秀女案,其实是以瑕掩玉,想要一网打尽为万岁办事之人!为万岁办事之人越少,萧风就越受信赖,越得重用。
万岁,此间种种,不由人不深思啊!”
好狠!黄锦的眼角一哆嗦,严世藩终于动手了!在此之前,人们几乎被萧风的节节胜利冲昏了头脑,以为严世藩不过如此。可严世藩这次的反击,实在毒辣非常。
看似不过是萧风查案不利,羞辱了严府。但往深里挖,就牵出萧风可能反对征选秀女的心思,更牵出萧风与锦衣卫联手查案,陷害严府的可能。
反对征选秀女,是打嘉靖的耳光;与锦衣卫联手对付严党,是破坏朝堂的势力平衡,威胁嘉靖的安全。
嘉靖不需要全信,他只要信三成,萧风此次都可能永难翻身了。
撸官、罚银,甚至打屁股,对当官的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大事。这都是官员和皇帝之间的游戏,心照不宣。
真正的大事只有一件:失去圣心。说白了就是,皇帝不信任你了,那就全完了。
宁可让皇帝不喜欢你,不能让皇帝不信任你。这是官场的不二法门,没人比严世藩更懂这一点。
嘉靖是喜欢萧风的,所以从感情这一点上,很难做文章。但喜欢一个人,未必就不会失去信任。
这话听起来可能比较古怪:皇帝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不信任的人呢?
皇帝可能不喜欢一个信任的人,这是很常见的,比如魏征、包拯、海瑞这样的直臣,皇帝就是绝不喜欢,但很信任。
那反过来,皇帝就有可能喜欢一个不信任的人,历史上最典型的几个例子之一:高渐离。
秦始皇很喜欢高渐离,但绝对不信任他,否则也不会先把他弄瞎了。事实证明,很英明,否则高渐离那一下没准就砸中他的头了。
另一个例子是司马懿,不但曹操喜欢他,他儿子、孙子也都继续喜欢他。人家司马懿不愿意当官,曹操硬逼着人家当官。儿子、孙子也都继续让他当官,当大官。
但这爷孙三代,就没有一个是真正信任过司马懿的,永远都会睁着一只眼睛盯着他。事实证明,很英明,但还不够英明。
所以严世藩的目的,就是要让萧风变成一个这样的人。嘉靖尽可以喜欢萧风,但不能信任他。
嘉靖可不是曹操,也不是秦始皇,他喜欢而不信任的人,最终只有一个下场,就是当个弄臣,一辈子别想再进入朝堂了,更不可能有任何权利。
嘉靖皱着眉头,他的内心正在被疑虑所侵蚀。就在此时,黄锦一不小心,碰掉了案子上的望远镜,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