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快了,赵二有点头晕。
一年前他还是京城主街一霸,麾下小弟如云,统治着主街上所有的中小商贩,人人尊称一声赵二爷。
转折点来自于赵府管家的指示,让他去收拾一个在街头算命的穷秀才。他当即表示肯定拿捏,不值一提的小事。
然后他被穷秀才打了,又被欺诈了五两银子,直到最后被他送进了诏狱,度过了生不如死的半年。
最可恨的是他后来才知道,当初赵府管家是收了刘彤的钱,才指示自己去闹事的。
现在刘彤高升户部右侍郎,还臭不要脸的到处炫耀他女婿是萧风,而自己却唱了半年的铁窗泪,这世界还有公理吗?
终于他触底反弹,在各方面关照下,不但出了诏狱,还在大同互市当上了公道所管事,人人尊称一声赵管事。
最牛的是,堂堂宣大总督,对自己好到不能再好,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炸了。
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银子,自己找回了逝去的青春,找回了曾经的骄傲,找回了男人的尊严和乐趣,重回巅峰啊!
今天他正在巅峰上狂浪,指着一个不给他送钱的鞑靼人喝道:“人家买的是马,你给人家的那叫马吗?你也不看看,什么马长成这样?说是驴都嫌小!”
那鞑靼人是带着妹子一起来做生意的,见赵二如此蛮横不讲理,气得浑身发抖,用很不流利的汉语据理力争。
“管事大人,你不能指马为驴啊,这是小马,是小马啊!用不了多久,就会长大的啊!”
赵二不耐烦地摆摆手,目光却落在了那鞑靼人的妹子身上,这女孩干干净净的,算得上是鞑靼人中少见的美人,只是略小了点,但赵二不在乎。
他虽然有银子,但互市毕竟偏僻,附近没有青楼勾栏,他只能趁回城办事时才能跑去潇洒。
这段时间互市进入交易高潮,他忙于黑哨事业,确实有段时间没回城了,整个人憋的火气很大,见到这小女孩,眼前一亮,觉得汉人送的那二两银子顿时不香了。
“这位,啊,老兄,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这样,你过来,我跟你讲讲道理。”
那鞑靼人不明所以,跟着赵二走到旁边,赵二小声说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主,也很容易。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要求,不但这次我让你赢,以后只要你做生意有了纠纷,我都让你赢!”
鞑靼人略明其意,苦着脸道:“大人,我也知道该孝敬大人的,只是我的钱都办了货,这才刚开张就被骗了啊,等赚到钱一定孝敬。”
赵二摇头淫笑道:“那倒不用,银子我有的是,你妹子我很喜欢,只要让她陪陪我,以后你就是我大舅子了,我自然事事照应你!”
那鞑靼人大怒,但想到一家的生计,和来之不易的互市名额,只得忍气吞声。
“大人,不行啊,我妹子还小,还望大人放过,小人一定想办法凑出银两,孝敬大人。”
赵二耐心地劝导他:“小怕什么,你刚才不是说过吗,小马总会长大的,已经能骑了。”
那鞑靼人忍无可忍,断然喝道:“不行,就是不行!”
赵二已经精虫上脑,哪里听得进去,加上这些日子已经霸道威风惯了,耳朵里早已听不进“不行”二字。
当下翻脸,指着那鞑靼人喝道:“大胆,你敢以次充好,扰乱朝廷互市,罪大恶极!来人啊,把他全家抓起来,暂扣在公道所里,等我处理!”
公道所可不是赵二一个人,那是有一群办事人员的。虽然这些人也是从大同守军里挑选的,但树大有枯枝,大同守军里也自然有和赵二臭味相投的士兵。
赵二经过严格的筛选,凡是跟自己不合的一律都踢出去,打造了一支绝对忠于自己,有极强战斗力的市场管理小队。
这些人跟着赵二一起发财,一起吹黑哨,关系牢不可破,一见赵二抬屁股,就知道他长的是什么痔疮。
此时见赵二翻脸,马上冲上去准备抓人。其他鞑靼人也不干了,吵嚷起来,有人就叫喊。
“奇喇古特部落的人呢?奇喇古特的首领在哪儿去了?”
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从远处的帐篷里冲出来,身边跟着几个随从。他们都是空着手的,这是互市市场里的规矩。双方都不能骑马,都不许带兵器。
那男人冲到面前,将那鞑靼人兄妹挡在身后,愤怒地指着赵二喝骂。
“俺答汗说他和大明谈成了互市,要把让草原上各部落均沾雨露,给各部落分配了名额。
我们也是带着感恩之心来和大明贸易的,没想到你们大明这么欺负人的吗?
奇喇古特部落虽然小,可个个都是硬汉!要打架只管来!”
赵二见碰到了硬茬子,心里一惊,但他此时已经是狂浪巅峰,怎会轻易认怂?何况那姑娘又实在是漂亮,自己若是就此放过,晚上咋过?
“弟兄们,给我上!在咱们大明的地界儿,还能让他们鞑靼人耍横?别怕,市场里面咱们人多,市场外面都是咱们的军队!”
眼看双方就要打作一团,忽然一个淡淡声音在赵二身后响起,让赵二瞬间打了个冷战。
“赵二爷,你好威风,朝廷是让你这么来管理互市的吗?”
赵二惊恐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扫把星,萧风青衣白袍,手拿折扇,飘飘然然,身后跟着仇鸾,目光异样的看着赵二。
赵二一惊之后,又冷静下来。他坚信自己的后台够硬,仇鸾对自己这么好就是证据!
但他确实对萧风有心理阴影,因此也不敢太硬气,赔笑着开口。
“萧大人,您怎么来大同了?早通知一下啊,我好赶回城里给您接风啊。
这市场乱得很,鞑靼人动不动就闹事,我这儿活太紧了。您且回城,待小人处理完这边的事儿就回城去伺候您!”
萧风哈哈大笑,鞑靼人和汉人都被笑糊涂了,这事儿有啥好笑的吗?
“赵二!大明下旨,与草原各部达成互市。各部族不论大小强弱,均有参与互市的权利!若有阻挠者,大明自会主持公道!
这本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可你却看人有钱无钱,部族是强是弱,区别对待!横行霸道,混淆黑白,贪赃枉法,辜负皇恩!
你让草原各部误以为是大明在欺辱他们!你让汉人误以为大明都是贪官污吏!你让朝廷误以为互市之路难以走通!
本官身为钦差,岂能容你这等败类残害百姓,伤损大明国运!来人,给我抓起来!”
赵二大惊,高声喊道:“总督大人,总督大人,你得说话啊!总督大人?”
赵二见仇鸾一副死了儿子的悲痛表情,心知不妙,知道总督大人靠不住了,现在只有逃出去,给严党的人争取时间来营救自己才是活路。
“弟兄们,不能束手待毙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冲出去夺马逃命啊!”
仇鸾的亲兵虽然也没带兵器,但是战斗力绝对比赵二的战斗小队要强悍多了。
何况那些平时被赵二欺负狠了的人,不论汉人还是鞑靼人,都冲上来助拳,很快赵二小队就被结结实实的捆上了。
唯一一个身上带着兵器的是萧风,他是文官,又是钦差,随身带把刀也没人较真。萧风抽出绣春刀,交到仇鸾的手上。
“总督大人,我知道赵管事与你情谊深厚,视若子侄,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们都有责任,我也是很心痛的。”
萧风说着,还拿袖子假装擦了擦眼泪,已经被按在地上的赵二疯狂怒骂,问候萧风的全家女性,不管是在世的还是已经仙逝的,甚至连没出生的都骂到了,颇具前瞻性。
几个士兵要上去堵住他的嘴,萧风摆摆手:“人家都要死了,骂几句还不让,我是那么霸道的人吗?”
然后转过头继续垂泪对仇鸾:“但皇恩不可负,天道不可违,古有武侯挥泪斩马谡,今有总督泣血砍赵二,去吧。”
仇鸾至此才恍然大悟,为何萧风要让自己把赵二当儿子养,他惊惧的看了萧风一眼,决定自己以后要跟这家伙走得更近一点,最好能结个亲啥的。
自己目前还没有适龄的女儿,萧风就更没有了,不过听说萧风有个陪嫁丫鬟,自己如果能纳为妾室,是不是勉强也能算是连襟?
这是后面要考虑的事,眼下的事儿是好好表现。凡是牵涉到表现的情况,仇鸾都会立刻变得幸运起来,就像和谈时一样,绝对是天才的演技派。
仇鸾的表情悲痛至极,眼角还真的挤出了几滴泪水,就像他要砍的是他亲儿子一样。
赵二和那二十来人的死党小队都衷心的希望仇鸾能再悲痛一点,最好是在最后关头能把刀一扔,掩面痛苦:“本督做不到啊!”
可惜仇鸾做到了,他一刀就砍下了离得最近的一个公道所办事人员的脑袋,那脑袋被血喷起来,冲的老高,滴溜溜的落在了地上。
被这些人欺压狠了的汗蒙两族人同时发出一声大喊,就像终于把脑袋露出水面,酣畅淋漓的吸了一口气一样。
“仇将军!仇将军!仇将军!”鞑靼人无比热烈的呐喊。
“萧天师!萧天师!萧天师!”汉族人立刻激烈的回应。
就像一场激烈的球赛,主客场观众各自有支持的对象一样,不过双方阵容中不断的出现倒戈现象。
因为鞑靼人中有很多人是认识萧风的,因此他们也会呼喊萧天师;而汉人中有不少是当初被仇鸾放进城里活命的,因此也会支持仇鸾。
在观众的加油声中,仇鸾不断控球得分,把球运得满地都是,直到走到了赵二面前,准备投入致胜一球。
赵二面如土色,全身颤抖,近来十分争气的男人骄傲,也已经尿了一裤子了,他绝望的看着仇鸾,忽然之间福至心灵,一辈子终于聪明了一次!
“你是故意……”
仇鸾没有让他的智慧闪烁起来,一刀就砍掉了他的头。
大概确实是憋得太久了,赵二的头比那群死党的头飞的都要高,一直滚落到那个鞑靼姑娘的面前。
鞑靼姑娘没有惊呼,咬着嘴唇,狠狠一脚踩在了赵二的脸上,把赵二的死不瞑目一下踩瞑目了。
奇喇古特部落的首领看着自己部族的姑娘,满脸都是骄傲和爱慕,忽然一把拉起她的手来。
“这样的珍珠散落在草原上,我竟然到今天才看见。勇敢的姑娘啊,我是部落的首领哲恒阿哈。
如果你不嫌弃,我将赶着牛羊到你的毡房前为你歌唱!”
勇敢的姑娘还没答话,仇鸾的哭声已经响彻天际。
“赵二,赵二,我跟你相依为命,同甘共苦这么多年!
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骨肉一样教你养你,想不到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