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缓缓地睁开眼睛,觉得自己的身体里面像有一团火一样。有生以来,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暖和过。
而且她身子下面也像有一团火一样,不光暖和,还火辣辣的疼……
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全身悬空,一双有力的手臂把自己抱在空中,但让自己腾空的支点,绝不仅此而已。
胳膊是从身后抱过来的,有个男人在自己身后!常安被这个念头吓傻了,然后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个早就过了科目二的预备役司机,虽然从没真正上过路,但常安的经验远比其他同龄女子丰富!
她尖叫一声,在空中扭动着身子,两只手也向身后抓去。凭借着几个支点的位置,她准确地判断到了身后男人的脸应该在什么位置。
“常安,别怕,是我。”
常安扭动挣扎的身子僵住了,然后缓缓转过头去,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一脸的疲惫,一脸的欣慰,一脸的笑意,一脸的被挠的新鲜血道子……
常安像做梦一样的看着萧风,直到萧风把她放下来,扭转身子,重新搂在怀里,才紧紧的抱住萧风的腰。
“萧风哥哥,你也死了吗……”
萧风拍拍她的后背:“没有,是你活过来了。我学会了你留下的那本书,把你救活了。”
常安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确实在墓室里,而且此时和萧风就站在棺材里,而且身上啥也没穿……
“你……这样对我,你不怕父皇骂你吗?”
“我娶了你啊,今天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他骂我干嘛?”
燕娘在大殿里守了一夜,已经疲惫得靠着墙昏昏沉沉了,被常安的惊叫声惊醒,赶紧跑到入口处往里看。
下面的两人抱得依旧很紧,燕娘大喜,一边往下跑一边大喊。
“常安公主,你活过来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又是一声惊叫,常安没想到还有闹洞房的,手忙脚乱地抓起棺材里的肚兜就往身上套。
燕娘笑着把一地的衣服捡起来,递给他俩,然后转过身去。
片刻之后,两人穿好衣服,立刻又变得人模人样的了。
三人出了大殿,在整个入世观的欢呼声中坐进了马车里,一路离开了入世观。
嘉靖也在精舍里打坐了一夜,黄锦自然也陪着他熬了一夜,此时天色渐亮,黄锦看着嘉靖,知道他心里矛盾。
他很想尽快得到消息,但又害怕得到消息。因为他对这个消息是好是坏,一点把握都没有。
本来女儿死了,伤心得很,但过段时间也就淡了些。忽然又有了希望,若是再失望一次,那实在是太残忍了。
所以他并没有安排人去问,只是在精舍里默默地等待着。他相信不管是什么结果,萧风都会第一时间来告诉他的。
一个小太监飞跑过来,站在门口喘气:“黄公公,萧……萧风请见!”
黄锦偷瞄了嘉靖一下,见他闭着眼睛,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但手里的拂尘却飘动了起来。
“是一个人来的,还是两个人来的?”
“回公公,是三个人来的。”
三个人是什么鬼?黄锦愣了一下,然后小太监赶紧补充:“公公,常安公主,活过来了!”
啪嗒,嘉靖手里的拂尘掉落在地,站了起来:“宣,快宣!”
萧风走在前面,燕娘扶着常安走在后面,这是萧风安排的。
一来常安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二来两条腿疼,迈不开步儿;三来萧风有意带着燕娘觐见。
三人走进精舍,嘉靖已经恢复了淡定,坐在蒲团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常安。
常安也泪流满面,轻轻推开了燕娘,双膝跪地:“民女常安,叩见万岁!”
嘉靖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常安啊,去除公主封号之事,无法与你商量,朕也是为了救你。
如今既已大功告成,恢复公主封号之事,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否则也太委屈你了。”
萧风斜着眼睛看着嘉靖:老子所料不错,师兄果然信不过,你一开始就做好了耍赖的准备!
嘉靖眼睛压根都不看萧风:老子就耍赖了怎么着?老子同意修改礼法,同意让你保留其他女人,还不够?你还真想让我女儿当什么平妻?
黄锦低着头继续扒拉香灰,嘴角带着微笑,一言不发。
常安又磕了个头:“万岁,常安不愿当公主了,常安愿意当一个平民,请万岁恩准。”
嘉靖咳嗽了一声:“他是不是在来的路上跟你说了什么?你不用怕他,有朕给你做主!”
常安摇摇头:“父亲,女儿当了十几年的公主了,虽然父亲一直疼爱,但女儿并不快乐。
我认识了萧风哥哥后,在萧府里生活的日子,才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萧府里的每个人,女儿都喜欢。虽然不是所有时候都其乐融融,但那才像一个真正的家。
有争吵,有和解,有快乐,有烦恼。那就是女儿想像中的家的样子,是真正的家的样子。
若是我带着公主的身份,不但萧风哥哥为难,我也会觉得别扭,没法和大家融合在一起啊。”
嘉靖沉默片刻,笑着点点头:“朕……爹答应你,爹只想你过得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大概是嘉靖人生中第一次使用爹这个自称,说得生涩无比,然后他忽然灵机一动。
“朕是皇帝,朕也是道士。你虽然不是公主了,但还是爹的女儿,这个并不矛盾。
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多来宫里走走,爹给你赐一个真人的称号,你不用公主的身份也可以随时进来了!
嗯,你就叫清散安玄真人吧,黄锦回头给你发个牌子。公主府就赐给你做私宅了,入画也继续跟着你吧。
但禁军得撤掉了,萧风还有几十个退伍军士在入世观里闲着呢,可再调三十人入城来护卫公主府。”
萧风谢恩后,看着燕娘道:“此次我能救活公主,燕娘功不可没。
燕娘出身低微,如今做到教坊司奉銮,本就为人所妒。再加上此次之事,拖累了名声,殊为不易。”
嘉靖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萧风为了救常安,拿人家练功的事儿,自己作为受益人家属,理当有所表示。
“燕娘办事勤谨,朕听黄伴说起过。你是女子,按规矩本来只能为吏,要做官只能在宫里做女官。
此前黄伴奏请你暂代教坊司奉銮,朕已是破例批准。既是营救常安有功,朕也不能不赏。
这个职位,今日起就正式授予你。你也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宫外的女官了。”
这就是临时工转正了,那些一直虎视眈眈,想要以女子为官不合礼法为由换人的,今后也就不用再想了。
嘉靖又看了萧风一眼:“以后你若是与人成婚,只要你丈夫允许,你也可继续为官。”
燕娘欢喜的谢恩后,萧风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再次拱手,脸色郑重。
“师兄,今天我带燕娘来,是为燕娘,却不只是为燕娘。我是为天下女子而来的。”
嘉靖一愣,心说你好大的口气,朕都不敢想跟天下女子怎么样,你是极乐神丹没过劲吗……
“师弟,你身边的女子已经不少了,就不要还想着天下女子了吧……”
萧风皱皱眉,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师兄,大明天下,男女人数几何?”
嘉靖一愣,心说户部统计人口主要是统计男丁,而且也是个大概数目,哪有那么精确的。
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了,这不是个数学问题,而是哲学问题。
“大明国运昌盛,阴阳调和,男女自然该是大体相符的。有多少男人,就该有多少女人吧。”
萧风点点头:“正是如此,大明过亿的人口,其中半数为女子。这些女子也是大明子民,也是大明气运。
可千百年来,人们要求女子无才就是德,要求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生生地把女子变成了废物。”
嘉靖皱起眉头:“师弟,燕娘之事,有其特殊性。教坊司本身多与青楼女子打交道,所以燕娘才有用武之地,却难以推而广之。”
萧风点头:“师兄所说不错,女子受先天体力等条件限制,很多事儿上确实难以与男子匹敌。
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如燕娘之例,并非孤例。纺织刺绣、医药护理、账目清算,这些女子都有优势啊。
大明如今蒸蒸日上,急需更多有能力的人,可我们却将女子都困在家中,岂不是自断一臂吗?”
嘉靖的脑子再快,一时也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了。让女子参与到社会的工作岗位上,这个从来没人琢磨过啊。
“师弟,此事甚大,不妨拿到朝堂上议一议,若是你言之成理,能说服群臣,能增大明国运之事,朕自无反对之理。”
咱俩就别废话了,还是老规矩吧,你要是能在朝堂上讲理获胜,我就顺水推舟,你要是败了,就等等再说吧。
萧风点头,凡事儿要是能落到讲理上,基本也就成了。
他拱手向嘉靖告别:“师兄,家里人都还惦记着,如此我就先告退了。”
萧风走后,嘉靖看着黄锦:“黄伴,按民间之礼,他似乎该叫我岳父吧?”
黄锦笑了笑:“万岁希望萧风按道门之礼为主,当初不让他称万岁,今日自然也不能让他称岳父,这都不是道门之礼。”
嘉靖点了点头,微微有些怅然:“常安说得对,帝王之家,其实是难得寻常百姓家中之喜乐啊……”
寻常百姓家中的喜乐难得,但寻常百姓家中的烦恼皇宫里却一样也不少。
卢靖妃已经气得饭都吃不下去了,偏偏康妃还跑来探病,妹妹长妹妹短的,还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妹妹呀,你得想开点,孩子大了,难免有自己的想法。巧巧那孩子是真好,也难怪景王喜欢。”
卢靖妃气得差点爬起来挠她个满脸花,但自己儿子鬼迷心窍,也怪不到人家头上,只得装病不搭理她。
康妃正劝慰着,贴身宫女匆匆而入:“娘娘,常安公主醒了,见完万岁后跟着萧风回家了。”
两人同时一愣,心里震撼无比:天啊,还真的活过来了?萧风不但自己能死而复生,还能让别人也死而复生?
什么是神仙啊?这要说是神仙,只怕也不为过吧。难怪万岁心心念念的,总觉得萧风能带着他飞升呢!
既然如此,将来谁当太子,萧风的意见就更加重要了!
可他偏偏弄出那么个条件来,什么巧巧与皇位不可兼得……
等等,这不会是他的计谋吧,用这个办法挑出一个最喜欢巧巧的来,然后再翻手为云,保着这个皇子登基?
天啊,没准真有这个可能性啊!康妃看向卢靖妃,正好和卢靖妃的眼神撞在一起,两人同时触电般地缩了回去。
人之常情,谁不愿意让自己的亲戚当皇帝啊,何况萧风那么疼爱巧巧,视如己出……
也就是说,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啊!萧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啊!
想到这里,两个贵妃同时发话了:“王爷去萧府了吗?常安虽去掉了公主之名,可仍是他二人的姐姐。
今日死而复生,又嫁给萧风,如此双喜临门之事,不可不贺,来人,给本宫备礼,让王爷送过去。”
其实不用两位贵妃发话,两个王爷也早早的就跑到萧府来了,是以等待常安的消息为名,但两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巧巧。
“巧巧,你要醋不要?干吃包子是很腻的!我给你带了正宗的镇江香醋……”
“镇江香醋有什么好的,要吃包子肯定还是蘸山西老陈醋啊!巧巧,我这是从大同府来的正宗陈醋……”
“巧巧是南方女孩,自然是爱吃香醋的!你那陈醋酸掉牙,有什么好吃的!”
“放……巧巧虽然是南方出生,可师父祖籍山西,家里口味自然是随师父的,对吧巧巧?”
“师父祖籍山西,可师父是在京城出生的!京城官宦人家谁家不吃香醋呢?你无知之极!”
萧风领着常安和燕娘走进萧府,在第一排屋子处就闻到了中堂屋里传出来的浓浓的醋味,他点点头。
“看来是两位王爷来了。”
刘雪儿带着一群人迎了出来,常安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一起等待的入画,两人先哭了一场,哭得众人都跟着落泪。
然后每个人都上来和常安抱抱了一下,张云清抱得时间最长,格外用力,哭得也最厉害。
然后常安俯身抱起趴在自己脚面上的狗,诧异的左看右看,一脸不解。
“我记得我死的时候,旺财已经比这大不少了呀,难道是越长越缩缩了?”
旺财赶过来汪汪了两声,常安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从来没这么笑过,虽然依旧虚弱,但声音中多了许多的自由和开朗。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因为排座次的问题,争执不休。
常安明确表示,自己已经不是公主了,应该按进门的顺序排。
柳如云不肯,坚持要坐在她的下首,而燕娘更是坐在了最下首,任凭巧娘如何推她也不肯动地方。
裕王和景王也争得不可开交。他俩倒是不在乎坐在上首下首,但一定要挨着巧巧坐。
巧娘一定要坐下首,燕娘一定不肯让,这就变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
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萧风,萧风丝毫没有为难的神色,微笑着看着她们争来争去。
这时张天赐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身后的两个伙计搬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见屋里都是女人,便停在了门口,向屋里招手。
张云清跑了出去,萧风招招手,带着两个王爷也跟了出去。过了片刻,几人将一个圆形的桌子搬进了屋里。
众人看着这个从没见过的桌子,都愣住了。
萧风笑了笑:“坐吧,愣着干什么?”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这个桌子上,根本分不出什么上首下首了,自然也就不用争来让去的了,众人都忍不住抿嘴笑了。
其实座位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谁挨着谁还是不同的,但确实没有那么敏感了。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让刘雪儿和常安挨着萧风坐,裕王和景王也如愿地挨着巧巧坐下了,大家终于开饭了。
平时饭桌上最活跃的张云清,却有些心事。等吃完饭,常安被入画扶着回公主府去了,临走时可怜巴巴的看着萧风,熟悉的茶香味又飘起来了。
萧风笑了笑:“回去吧,我会经常去的,你若闷了,就过来这边。明天我让鲁平山把墙上开个门,你来往就方便了。”
常安这才眉开眼笑的走了。然后萧风转向张云清。
“怎么了?刚才我看你爹跟你偷偷说了几句话,是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吗?”
张云清不好意思的垂着头,不肯说话,萧风问了两遍,张云清才小声说道。
“爹和娘吵架了,娘听说入世观的钱,都被萧大哥捐给朝廷建水师了,唠叨了几句。
我爹不干了,和娘吵了起来。我娘就觉得爹是纳了水姑娘,就变心了,气得揍了我爹一顿。
爹这几天天天睡在水姑娘房里,后来水姑娘担心娘生气,也把门关了不让爹进门。
爹告诉我,他一妻一妾,居然搞得无家可归了,自己天天睡书房,我听了也心疼。”
萧风又好气又好笑:“我知道了,你娘也是商贾之家出身,心疼钱是正常的。
是你爹有了水姑娘,对你娘不像以前那样耐心了,是他不对。等我明天上完朝,带着你回一趟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