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迹都忘了清洗,引得看门人一阵惊慌,以为他受伤了。
陆绎这才想起来,赶紧简单清洗了一下,回到正房去看望父亲。
妹妹和严绍庭正在照看陆炳。虽然妹妹和严绍庭早有婚约,不过按礼法两人婚前也是不该见面的。
但陆家是锦衣卫,本就不像那些文官家中那么讲究繁文缛节,在一个大院儿里,完全不碰面也不现实。
最主要是萧风这两年提倡女性自由,女子都能出门逛街了,男女婚前不能见面的礼法已经没啥约束力了。
当初萧风提出女性婚嫁之前就可以上街露面时,遭到了强烈的反对。反对最激烈的,不是那些腐儒,而是媒婆儿。
没错,读书人从礼法的角度反对,毕竟只是学问之争,争得过就争,争不过也犯不上为此拼命。
就像嘉靖的大礼议,一群人争来争去的,又挨板子又流放的,其实不是为了学问,而是为了权力。
等权力的归属尘埃落定之后,也就没有谁再去翻腾这事儿了。读书人是很实际的,没用的事儿不干。
可媒婆儿们确实从自己饭碗的角度反对的,这就不是学问之争了,而是生存之争。
因为如果未婚女子可以见男人了,就意味着男女之间可以相亲了,就可以不让中间商赚差价了。
这还了得?砸人饭碗,如同杀人父母,那些媒婆儿坚决反对未婚女子抛头露面,要保住自己的饭碗。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京城的媒婆儿联盟,向天下媒婆儿征集“万婆书”,向朝廷抗议施压。
并且还摆下了擂台,请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媒婆“王铁嘴”,要和萧风就未婚女子该不该出门进行辩论。
所有人都以为以萧风的身份,肯定是不会搭理这群媒婆儿的。她们都是平民,有啥资格挑战萧风呢?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萧风竟然应战了。见众人不解,萧风对大家解释道。
“任何律法和礼法,虽然要靠朝廷之力推行,但也要让民间百姓都能理解并支持才行。
连老百姓都不能理解的法令,全靠朝廷之力硬推强推,终究是长久不了的。”
辩论之日,不但京城媒婆们齐聚,外地赶来声援的媒婆也很不少,可谓媒山婆海,气势惊人。
百姓围观的自然也不少,只见萧风青衣白袍,翩翩而来,坐在椅子上,手拿折扇,面带微笑,当真是青春年少,帅得掉渣。
王铁嘴一时恍惚,职业性地甩了一下手绢:“不知萧公子是否婚配,我手上有几个名门闺秀……”
一句话没说完,才想起眼前之人的身份和名声,心知就是天下人都需要自己做媒,萧风也是用不上的。
赶紧收敛心神,拿出平时说媒的泼辣劲头开口道:“萧大人位高权重,本来我等草民是不敢与大人聒噪的。
只是听说大人讲究以理服人,从不肯以强权压制百姓。所以奴家们才斗胆请萧大人来此,一论短长。”
萧风点点头:“万岁已经下旨,凡是大明百姓,对大明律法有所不解的,都可以向官府询问,官府有为民解惑的责任。
这一条本就是我上书建议的,我自然要身体力行。各位有何不解之处,都提出来,我自然会为大家解释的。”
王铁嘴是个高级媒婆,虽然经常出入官宦人家,对于官场的一套十分明白。
所以上来先用大帽子扣住萧风,免得他恼羞成怒,权势压人,自己就会吃大亏。
此时见萧风已经立下了平等对话的FLAG,王铁嘴松了口气,心说平等对话就好办了,论耍嘴皮子,我们媒婆输过谁?
“萧大人,千年礼法之下,女子除了三姑六婆之外,都不该抛头露面,大人何以要废千年礼法,倒反乾坤呢?”
王铁嘴所说的三姑六婆,是从事特殊职业的女子,也是在封建礼法下允许抛头露面的九类女子。
三姑者,尼姑、道姑、卦姑也;六婆者,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也。
三姑中只有一个卦姑需要解释,卦姑非佛非道,就是算命打卦的占卜女性,后来也越来越少了,竞争不过男瞎子。
六婆中的牙婆是女人贩子;师婆是女巫师,例如跳大神的;虔婆一般指风月场所的妈妈;药婆就是女医生,稳婆是接生的。
萧风淡然一笑:“请问礼法既然规定女子不许抛头露面,为何又要允许三姑六婆作为特例呢?”
王铁嘴说道:“皆因女子深居家中,有许多需要办的事,若无三姑六婆走街串巷,别人不方便帮她办啊。”
萧风笑道:“既然三姑六婆是帮深居家中的女子办事,才被允许抛头露面的。
那若是那些女子不需要三姑六婆办事了,三姑六婆是不是也就不能抛头露面了呢?”
王铁嘴笑道:“大人这话有趣,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女子既然深居家中,岂能不需要人帮忙办事儿?
而女子的很多事,是男人没法办的,所以才需要三姑六婆。此乃先有因,后有果也。”
萧风喔了一声:“听起来,你们媒婆儿对千年礼法十分推崇啊。若非别人需要,想来你们也是不喜欢抛头露面的吧。”
王铁嘴点头道:“这是自然,我等也是女子,若非姐妹们需要我们办事儿,谁又喜欢抛头露面呢?”
萧风淡淡的说道:“既然你们是为了那些闺中女子办事,又何以见利忘义,报喜不报忧,坑害人家呢?”
王铁嘴一愣:“这话是从何说起啊?萧大人是听谁说的这样的事儿啊!”
萧风淡然道:“我在顺天府里当过代府尹,在顺天府的案宗里,至少看到过三起案子,是跟媒婆作恶有关的。
其中一起,是一个平民之女,模样俊秀,媒婆找上门来,要给姑娘说媒。
说好的是张家二郎,结果换庚帖时媒婆却偷换成张家大郎。
那二郎是一表人才的读书人,大郎却是满脸横肉的混混,那女子嫁过去才知道上了当。
洞房第二天,女子就上了吊,结果被人救下来了。半年后女子与二郎私通,被沉了猪笼,可有此事?”
王铁嘴赔笑道:“这事儿是有的,不过那女子也是水性杨花,只喜欢小白脸,不守妇道,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萧风忽然道:“说道喜欢,你吃饺子,是喜欢蘸酱油,还是蘸醋啊?”
王铁嘴一愣,顿时警惕起来,因为她听说过,京城里当年曾有个家伙,因为吃饺子不蘸酱油而被锦衣卫抓走的。
“那个,大人,我吃饺子一向是蘸酱油的,酱油好吃啊,我蘸酱油!”
萧风看着她,冷然道:“吃饺子难道不该是蘸醋的吗?我怎么觉得蘸醋比蘸酱油好呢?你是看不起醋吗?”
王铁嘴吓了一跳,心说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萧大人这是要翻脸无情,以势压人了吗?
“大人,吃饺子蘸酱油还是蘸醋,这样的事儿朝廷也要管吗?若是朝廷管得这么严,百姓还怎么活呀?”
萧风诧异道:“你的意思是,吃饺子蘸酱油还是蘸醋,不是违法之事,对别人也不会造成伤害?
所以这样的事儿朝廷就不该管得太宽,应该让百姓自由选择,想蘸酱油就蘸酱油,想蘸醋就蘸醋,对吗?”
王铁嘴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朝廷管大事儿就好了,这等细枝末节,又不会伤害别人的事儿,该让我们百姓自己做主的。”
萧风点点头:“如今大明国运昌盛,各地建了学堂,让百姓们免费读书识字,以开民智。
就是要让百姓们读书而知法。大明之法,律法当先,礼法在后。律法礼法有冲突处,当以律法为准。
法无强制之处,个人均可按自己的自由来选择。关于女子是否能抛头露面之事,朝廷从未立过法。
不但律法中没有,礼法中也没有。所谓女子不可抛头露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都是儒学的延伸而已。
这次朝廷并未修改什么法令,只是倡议大家可以不用被世俗所拘泥,给女子自由选择是否出门的权利而已。
你吃饺子蘸酱油还是蘸醋,就觉得朝廷不该管这么宽;那么女子是否出门上街,朝廷为何要管这么宽呢?”
王铁嘴一时语塞,半天才说道:“这……这却不可同日而语,女子上街,会引来好色男人的窥伺,容易出事儿……”
萧风笑了笑:“怎么三姑六婆中就没有年轻貌美的吗?就算没有,有些男人也是不挑食的,你们就不会出事儿吗?”
王铁嘴再次语塞,她当然不能说自己的队伍中都是些年老色衰的丑八怪,只能重复自己之前的观点。
“我们是没办法,是闺中女子们需要我们的帮忙,否则我们也不愿意抛头露面……”
萧风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以后也可以是不用抛头露面了,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吧。
有女子不愿出门的,需要找你们,你们再去就是了。愿意出门,愿意相亲的女子,也用不着你们了。”
王铁嘴一愣:“大人,此言差矣。礼法规定,无媒不成婚啊!
就算她们有父兄帮忙,能相亲了,也要有媒人两边跑动洽谈彩礼等事啊!”
萧风笑了笑:“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朝廷本就有官媒,不过之前都是为高官显贵们服务的。
朝廷决定将服务面儿扩大,今后百姓之家成亲,也可以来朝廷的官媒处请求官媒的服务。
官媒作为朝廷的常设机构,每个县城都要有,由朝廷发放俸禄,免费为百姓家奔走服务,你觉得如何?”
王铁嘴大惊,这是要砸了天下媒婆儿的饭碗啊!台下的媒婆儿们也一片哗然,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朝廷无缘无故地要让官媒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还要给官媒发俸禄,这是图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