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着天空,洛珈·奥瑞利安感到一阵微风吹过了他的手指。他坐起身,新生的心脏在胸膛内激昂地跳动着,仿佛在催促他去做点什么,而他却宁愿再等一会。
复生花了他一段时间,这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伏尔甘精心设计过的计谋迫使他回到了黑暗中,好在四神的反应各不相同,并非只有斥责......
他用这句话安慰起了自己,毕竟,有所反应,总比完全的无视要强。
过了一会,大怀言者手持金杖站起身来,在琉璃状的破碎大地上叹了口气。
“我已经告诉过你——”他低头,看向那具焦炭般的尸体。“——这不会有结果,伏尔甘,你却蠢到宁愿充耳不闻。我是不会死的,诸神之眼正透过我身凝视世界,我是祂们观看世界的眼睛,我将长存于世......”
他怜悯地摇摇头,半跪下去,将金杖放到另一边,开始收拢那具遗骸。
灰白色的粉末和灰烬被他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堆在了仍冒着高温的尸体旁边。
他做起这件事来很细致,很小心,仿佛和伏尔甘之间那场血腥的争斗从未发生过——事实绝非如此,但那场争斗的确对洛珈没造成什么影响。
他确确实实地死去了一瞬,可很快便再次活了过来。他的身体内满是涌动着的黑色以太,它们将他与混沌的精魄链接了起来......
比起大怀言者这个称号,现在的洛珈·奥瑞利安或许更应该被称作黑暗的化身。
又过一会,他总算将那些曾是伏尔甘一部分的灰烬都埋在了火龙之主的遗骸身下,金杖仍然被他放在一旁,空气却突然开始震颤。
一连串不属于任何语言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让世界骤然黑暗了下来。那些曾被炮火打散的厚重云层此刻又回来了,它们聚集在阴沉的天空中,遮住了已经所剩无几的病态阳光。
独属于亚空间的绚烂汪洋开始瑰丽地涌动,在一片晦暗的幕布上肆意涂抹。此刻,那些极少数的、仍然敢于仰望天空的马库拉格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莫大的恐惧之中。
他们正在亲眼见证人类这个种族中绝大部分人都从未见过的美景,可这并不代表着幸运,因为这美丽的景象背后昭示着的东西唯有死亡与毁灭。
在自然中,美丽的色彩往往代表着危险。
洛珈闭上眼睛,双拳紧握,口中仍然念诵不停。
他的声音仿佛一首歌谣,八重之道就蕴含其中,音律的力量正在撬动此处世界本就薄弱的根基,混沌的力量贪婪地透过他嗅闻着生者世界的气味,而他对此浑然不觉。
他还在怜悯地思考——我告诉过你的,兄弟。我会死,但我终将重生。
对你来说,死亡或许与昏迷没什么区别。但在此期间你将手无寸铁,你将面临恐怖的命运,我没有说谎。
片刻后,歌谣诵尽。科尔奇斯人缓慢地睁开眼睛,眼瞳已经消失不见,唯余黑暗。他伸出手,抓住伏尔甘的残肢,力道之大甚至令本就脆弱的遗骸开始如飞灰般破碎。
狂风渐起,他的皮肤开始散发出烈阳般璀璨的光辉,将整个人照得近乎透明。若是有人此刻能在此旁观,便会发现洛珈的皮囊之下所隐藏着的到底是何等恐怖的真相。
在光线之下透体而出的并非骨骼或血肉,而是上千個、上万个噩梦般的生物。它们顶起了他的皮囊,当他使用力量时,便在其下肆意扭动,制造出恐怖的凹陷或凸起。
好比此刻,他肃穆地凝视着他的兄弟,聚集着力量,试图令他得见真相,可他的脸正在变化。
属于洛珈·奥瑞利安的那张脸已经歪斜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漆黑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泥巴的液体从他的七窍中潺潺流出。
滴落地面,便让琉璃化作黑色的石块,洒落空气,便让一道道裂缝产生,漆黑的影子在其中狂舞扭动。
大怀言者快意地笑了起来,他的皮在震颤,他的肉在移动,他的骨则早已烟消云散......他像一个泥捏的玩偶,毫无半点自我可言。
此乃真相,却唯独他无法窥见。
数分钟后,狂风已经形成了一场风暴,无人得以进入其中。
洛珈紧紧地握住伏尔甘的手,开始正式祈求诸神的力量——一如既往地,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
在愤怒的热浪、放纵的暖流、病变的脓水和多变的星河中,伏尔甘的遗骸开始被光辉覆盖。
也正在此刻,佩图拉博走下了一辆速攻艇。
他身边有一支规模绝不算小的精锐部队,他们战甲上满是鲜血与尘埃,二者皆来自恶魔们的尸骸。杀戮的欲望仍然在心底徘徊,却无法再跨越雷池一步,理智已成钢铁。
速攻艇停在了风暴的边缘,已经无法再深入了,机械之力终有尽。佩图拉博沉默地眺望远方,那混着浓郁鲜血气味的风暴正在摧残他的嗅觉。
它是血红色的,却隐隐透着令人不安的金光。这样复杂的景色混在一起,反倒在佩图拉博的视网膜上制造出了一阵旋转着的畸变之光,令人极其厌恶。
但他必须站在这里。
在过去的四十四分钟内,有超过十一个起爆讯号被发送到了钢铁之主的战甲内。唯有这一个必须让他亲自前来,因为伏尔甘的讯号也在此处。
佩图拉博有尝试呼叫,却始终无人接听,于是他知道,他愚蠢的兄弟恐怕又做了一些常人无法承担的事,并招致了一些常人无法承受的结果......
此事令他有些恼火,明明才嘱咐过,语气甚至接近于命令,却还是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伏尔甘的行为等同于抗命,在战争中,这种事是无法容忍的。
但佩图拉博不能责怪伏尔甘违抗他这个失败主帅的命令。
他甚至有些想笑——如果是他自己来,恐怕也会选择把他这样一个主帅的话当做耳旁风的。
不过......此事还有一个原因,那个原因名为决心。
在看清了亚空间内到底存在着什么东西以后,伏尔甘就下了决心,他曾告诉佩图拉博,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平民们接触到这些事,或被这些东西所伤害。
他的决心无比沉重,但钢铁之主也不逞多让。
他知道,诚然,帝皇或许的确在帝国真理和亚空间的事上对他们说了无数的谎,可是,就算这些谎言加起来,也不足以和亚空间的恐怖做任何对比。
此时此刻,在整个马库拉格城内所有的重要地点,不管是名胜古迹还是军营或市政大楼,其下方与内部都被埋藏并安装了马库拉格人所拥有的所有大威力爆炸物。
还有轨道武器发射平台......在获取了权限以后,佩图拉博手动操纵了三个单独的发射平台,将它们瞄准了马库拉格城。
它们只是开始。
在这三个武器平台被启动以后,会有许多早已被准备好的数据包通过内部网络发送至所有伺服师共享的思维空间内。
他们会对这些突然多出来的数据产生疑惑,而只要他们中有一个人点开,那么,所有的武器平台就都将瞄准马库拉格开火至少一轮。
如果联合军落败,所有的这些后手会立即启动,不带半点犹豫。就算有人察觉到不对,早已被调派至指定岗位的钢铁勇士会确保他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
玉石俱焚,仅此而已。
是的,有平民会为此会死。那些没来得及转移到地下避难设施的人也同样会死,他的子嗣,兄弟的子嗣......恐怕他们都会死。
这意味着,钢铁之主将再一次让双手染上忠诚者的鲜血,他将彻底背弃他的誓言。
但这无所谓。
他不在乎,他早就已经满手血腥了。提早三十年,放眼银河,谁不知道他是个病态的将领,喜欢让手下的士兵一个个去送死,喜欢让他们死得毫无价值?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无所谓。
更何况,与其让怀言者们畅饮无辜者的鲜血,并在永恒的折磨中将他们转变成亚空间的怪物,倒不如就这样,让他们以忠诚者的身份死去。
反正骂名自有他来抗。
若罗伯特·基里曼事后要恨他,那就恨吧,这是应该的,也是他应得的奖赏。若幸存的下来的马库拉格人要怒骂他让他们失去家园,就骂吧......他不缺这一句。
若艾尔特洛斯要出现,那就来吧。
“启动最终防线。”佩图拉博命令道,语气非常平静,有如只是闲聊。
他还是看不清风暴里面到底有什么,却能透过直觉隐约察觉到什么。他的命令落在了丹提欧克耳中,还有伽罗、阿泰勒斯·努梅昂和瓦伦图斯·多尔洛。
他们从基里曼的宫廷中前来,聚拢在此处,有如即将见证某事......但他们都不明白,佩图拉博到底是在对谁说这句话,直到通讯频道内传来了破城者弗里克斯的叹息声。
“......我明白了,吾主。”钢铁勇士的一连长说。“愿您得胜归来。”
“把场面话放到以后再讲吧,弗里克斯,伱这个毛病是改不了了吗?总是喜欢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佩图拉博嗤笑道,提着战锤,大步迈进了风暴之中。
丹提欧克立即本能地想要追随,却被一道命令牢牢地束缚在了原地。
“即刻撤退,你们所有人都是如此。去城中战斗,并协助平民和有生力量撤退至地底,准备进行第二轮战斗。所有人都必须遵守我的命令,违者将被逐出军团,永远不得再以钢铁勇士、死亡守卫、火蜥蜴或极限战士的名字战斗。”
“您没有权力做这种事!”阿泰勒斯·努梅昂呐喊道。“我们只遵从吾等之父!”
“你可以尝试一下,阿泰勒斯。”佩图拉博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沙哑地响起。“我是联合军的主帅,在这场战争中,我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告诉我,你要违抗主帅吗?”
火蜥蜴紧紧地抿住嘴,求助似的看向了战争铁匠。后者却躲开他的视线,心硬如铁地回到了自己的速攻艇上,开始以手动模式操纵。
没人能看见他的表情,那铁面遮蔽了一切,唯独遗漏了一双燃烧的眼睛。
瓦伦图斯·多尔洛叹息一声,也对极限战士们发布了命令。此刻,还剩下的人便只剩伽罗,而死亡守卫在面对火蜥蜴的目光时,却只能露出一个似哭非笑的表情。
“我不能使他蒙羞了,阿泰勒斯。”伽罗说。
“现在你没有支持者了吧,一连长?”佩图拉博问。
他听上去似乎有些得意。
可惜的是,阿泰勒斯不能确认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他的错觉。因为钢铁之主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被断断续续,原本因电磁波而产生的底噪现在却被怪物的轻声呼嚎取代了。
恍惚间,阿泰勒斯·努梅昂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他甚至觉得佩图拉博正孤身走在一片炼狱之中。
“我请求您——”阿泰勒斯·努梅昂再次开口,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理所应当的,他被拒绝了。
“——我会救出伏尔甘。”佩图拉博低声说道。“我们即将面临一个黑暗的年代,阿泰勒斯。我们将重新回到愚昧和野蛮之中,在这样的世界里,伏尔甘将比我更有用处,他能使帝国走得更远。”
“吾等之父绝不会同意您的话,我也不会。如果事情真的像您所说的那样,人类更需要一个铁腕的统治者。”
“别否定我。”佩图拉博说。“我看得比他更远,也比你更远。我总是对的。残酷和高压或许能让我们一时得胜,但若需要走入光明之中,我们需要的是他这样的人。”
“所以,离开吧。”
他不容置疑地挂断通讯。
阿泰勒斯·努梅昂握紧双拳,聆听起了自己的心跳。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决绝地带着他的兄弟们离开了此处。
风暴依旧,而人已不见影踪。在马库拉格的轨道之上,在那饱受折磨的曼德维尔点内,有一支舰队正跃迁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