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两个星期没打我了。
沈心羽如是想着，怔怔地看着窗外，眼神稍显空洞。
虽然现在是早上九点钟，但窗外阴沉沉的，光线有些暗。
空气中隐约有雨丝的气息。
大阶梯教室。
通识课上。
老师面对两个班的学生，在讲台上讲得格外卖力。
奈何通识课实在太无聊了，再加上气候凉爽又是阴天，就算老师讲得再激情，大部分学生还是昏昏欲睡。
突然，窗外黑压压的云层中闪了一下。
紧接着便传来轰隆隆的闷响。
当一个人觉得上课很无聊的时候，那除了上课本身，什么事都会变得很有趣。
一有风吹草动，大家的视线就立刻被吸引过去。
一个个都支着脑袋好奇地往窗外瞄。
魏婷婷也是其中之一。
她原本无聊的杵着下巴听课，都快打瞌睡了。
听到闷雷后，好奇地侧头看向窗外。
然后便看到了身旁的沈心羽在对着窗外发呆。
小团宠居然会在上课的时候发呆，很少见。
虽然她平时经常发呆，但上课的时候一般不会。
而且她看起来好像有心事……
魏婷婷：“一会可能要下雨。”自言自语一句。
她看着沈心羽，但对方完全没有反应，依旧怔怔地望着窗外。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用手碰她一下。
沈心羽眨眨眼，收回心神，转头看来，小声问：“魏姐姐，怎么啦？”
虽然坐在靠后位置，但也不敢大声说话。
魏婷婷压着声音：“想什么呢？刚刚和你搭话都不理我。”
沈心羽含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没听到。”
魏婷婷：“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沈心羽：“没有，我没事的。”
魏婷婷继续关心地询问几句，沈心羽坚称自己没事，关切几句后也没再多问。
继续听课。
沈心羽尽量集中精神听课，但根本做不到。
她现在脑海里有且只有一个念头——好想被他伤害。
其实从前天社团活动时周仲鱼来找过自己之后，她就控制不住地想要被他伤害了。
牵手的时候她都会幻想他突然一把卡住自己脖子，然后将自己按到墙上，狠狠地抽几个耳光。
但还好，都还只是脑海里的想法。
而在昨天，她的行为都开始有点不受控制。
收衣服的时候，会幻想被衣架抽，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正在用衣架轻轻打手心。
搬椅子的时候，会幻想被椅脚压手，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已经抬起椅脚准备伸手。
最令人后怕的是，削水果的时候，回过神来指肚就已经压在了刀刃上，想要用力划下去的冲动格外强烈……
自我伤害的冲动越来越难以抑制。
越努力压制就越渴望更强烈的伤害。
沈心羽自己很清楚，每次这种冲动出现的时候，她就宛如一个极度口渴的人。
自我伤害就像是一片汪洋大海。
海水非但不能止渴，反而还会加速口渴之人的灭亡。
同理，自我伤害也没办法缓解她渴望被伤害的想法，只会让她更快毁灭。
被喜欢的人伤害是唯一的缓解办法。
沈心羽很清楚自己这种扭曲到极致的心理。
她也无数次的因为这个心理觉得自己很恶心。
但没办法，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当初妈妈不要她了，她失去了唯一的缓解办法。
她不想在自我伤害中毁灭，所以就选择了跳河提前结束。
发生了一些意外，和周仲鱼相识，对方还接纳了自己那扭曲的另一面。
她很喜欢他，一直都很喜欢。
所以从那以后。
被他伤害成了她缓解扭曲想法的唯一办法。
她因此而活了下来。
于她这个口渴之人而言，他是唯一的水源。
这一路走来是那么的梦幻。
她对他永远心存感激，永远心有愧疚。
她明白在这份感情里他是在负重前行，真的很心疼他。
沈心羽没什么能为他做的，所以在平时就多懂事一些。
虽然对情绪感知很愚钝，但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他每次动手的时候都很不轻松。
沈心羽没办法改掉这扭曲的心理，但她也在努力的压制。
尽量隔得时间久点再向他索求，少让他动手，这样他也能少难受几次……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为他做的事。
可是压制好像到了极限。
从昨天开始就压制不住了。
沈心羽心里很难受，又要向他索取了。
仲鱼，真的很对不起。
我也想再坚持得久一点。
可是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再硬撑下去会出事的。
我真的好想被你伤害，想被你弄疼。
沈心羽闷闷地想着。
“……心羽，心羽！”
魏婷婷叫了两遍，沈心羽才听见。
空洞的眼神短暂聚拢光彩，回过神看向她，“怎么啦？魏姐姐。”
“什么怎么了！你这是要干嘛？”魏婷婷一脸惊恐，警惕地盯着她的手。
沈心羽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圆规的尖端用力抵在指节上，如果再继续施加力气就会刺进皮肤。
回过神来，圆规尖端已经用力地压在了指节上……
又是发呆时无意识的举动。
——真的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沈心羽嘴笨的解释了一上午，勉强消除魏婷婷的担忧。
下午。
前几天网上买的东西到了。
沈心羽去校园驿站取快递。
回到宿舍拆完快递，然后出门。
从前天开始，周仲鱼每天下午都会来找她。
乐器社的社团活动室成了两人的全新约会地点。
沈心羽走在去活动室的路上。
虽然一会就又要见面了。
但她的心情却没有前两天的那样欣喜。
现在更多的是愧疚和难受。
待会儿见面必须要和他说了，再没有伤害的话今晚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愧疚，又要向他索取。
难受，他做这些事并不轻松。
真的很对不起他。
对不起。
周仲鱼不喜欢她说对不起，因为这事也没少惩罚她。
她也时刻谨记，已经改善了不少。
但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改？
嘴上能做到尽量不说，但心里该说的对不起一点都没减少。
社团活动室的门口。
沈心羽站在这里等，发着呆，一动不动像棵迎宾树。
她每次都会提前来。
一方面是不想被他等。
另一方面是喜欢等他。
这种喜欢有点类似于等日出。
总有人喜欢通宵爬山或者是跑到海边，静静等待日出。
亲眼见证太阳升起，如获新生。
主动奔赴，有种奔向太阳的感觉，而不是被动的等太阳照向自己。
他是她的太阳，她愿意奔向他。
静静等待他的到来，这是她的小幸福。
“姐妹，你又在这里等他。”
梅媛芬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沈心羽收回思绪，侧头看去，和她打招呼。
梅媛芬肉颤着来到她旁边，看到她手里抱着的长盒子。
这两天沈心羽总是要在门口等男朋友。
梅媛芬怎么教她都不听，拿她没办法。
都说了恋爱不能这么谈。
最气人的是，在门口等就等吧，她居然还给男朋友买东西！
明明是男朋友来看她，她却总是给他提前买好水或者一些吃的，生怕人家累着。
这到底是谁来看谁？
给男朋友买东西可是大忌中的大忌！
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姐妹真的是要输惨了。
肉眼可见的节节败退。
估计是个颜控，被那男的外表所迷惑。
看看她今天又给那男的买了什么。
视线移到她怀里的盒子上。
盒子包装很好看，表面写得清清楚楚不难辨认，看封标，还没拆，全新的……
认出东西后。
梅媛芬失声惊讶道：“姐妹，你要给他送这个？！”
突然惊乍。
沈心羽被吓得身子一颤，盒子差点没抱稳。
还好及时抱紧了。
这可不仅摔，还好，还好。
沈心羽庆幸地舒口气，把盒子抱得更紧了。
看向对方：“恩，他应该会喜欢。”
梅媛芬表情都快拧巴成一团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恨铁不成钢道：“你清醒点啊！姐妹。”
沈心羽一脸不解，偏着脑袋看她：“我怎么了吗？”
梅媛芬：“他也就送你几朵花，你还天天买水买吃的给他，现在又送这个？
“你都给他花多少钱了！你清醒点啊。”
沈心羽：“可是他对我很好啊。”
梅媛芬听到这里，咳叹一笑。
彻底被气笑了。
她低下头堆出双下巴，摇摇头，然后抬头看向沈心羽。
眼里带着悲悯和可怜，仿佛预见了对方的败局。
她用粗短的手掌拍拍沈心羽的肩膀，欲言又止。
“一会儿见。”她摇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走进活动室。
沈心羽对她的背影说：“一会儿我可能要出去。”
梅媛芬晃着一身肉慢慢走，头也不回，但却格外笃定：“你肯定会来找我的。”
沈心羽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
这个梅媛芬确实很厉害，在感情方面她好像很懂，能讲很多很多的东西。
她是有想过要学两招，但是她发现根本不可能学会。
光是不主动找对方这一条她就做不到。
不单单是因为太喜欢他，巴不得天天和他在一起。
还是因为，如果他不理自己了，那自己是真的会死……
不可能不主动找他。
平时的话她偶尔还会回想一下梅媛芬教的招数，但今天她是一点都没办法回想。
脑子里只想被他伤害。
命都快保不住了，哪还有心思去注意那些招数。
另一边。
周仲鱼挂着学生会工作牌，去文艺部报道一下，然后继续没完成的任务——邀请沈心羽出节目。
院级晚会忙得文艺部团团转，周仲鱼倒是悠闲。
去花店带一朵小花。
然后去乐器团活动室。
看到门口，就看到了她。
小小的一棵迎宾树。
也不知道她在发什么呆，平时她都会先看到自己，然后小跑过来。
周仲鱼稍微绕了一些距离，没有直直的走过去。
“在等男朋友吗？”
声音在身后响起，随意的搭话，语气带着很强的亲和力。
沈心羽发着呆，鬼使神差地回应：“恩，我在等男朋友。”
回答完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猛地转过头。
闯入眼帘的是他玩味的笑容。
刚刚一下子悬起的心平稳降落。
真是的，有被吓到。
周仲鱼看着她被吓到的小表情，乐呵呵的。
不知道她在出什么神，呆呆的，给人一种幼儿园小朋友会被坏叔叔拐走的奇妙氛围感。
周仲鱼笑声渐止，“总是发呆，要是哪天被坏人拐走了怎么办？”
沈心羽听出他是在揶揄自己，也没说什么。
她喜欢看他笑，而且他笑起来很好看。
沈心羽就这么仰着小脸看他，等他笑得差不多后，突然想起什么。
把手里的盒子递给他，语气有些忐忑：“我，我给你买的，送你。”
“送我？”周仲鱼正用指背擦去眼角的残泪，然后就看到她递上来这个一个大盒子。
有些好奇的接过。
左右翻看一下后，他眼里立即露出惊喜之色。
迅速抬眼看向她，“你怎么突然要送我这个？”
沈心羽：“我之前在你愿望单里看到的，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这是一款键盘。
就是之前贾浩觉得很帅，然后发到宿舍群里的那款。
周仲鱼还挺想要的，但一千多的键盘总感觉不划算，就添加到了愿望单，他自己都忘了。
他就随手一点，她却记在了心里。
“喜欢啊，怎么不喜欢。”周仲鱼一点都不扫兴，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欣喜。
爱不释手地翻看，也不舍得拆开。
见他喜欢，沈心羽松了口气，露出同款的开心：“你喜欢就好。”
周仲鱼：“我女朋友送的我东西，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欣喜的同时，还有难以掩饰的自豪。
听到他说的话，沈心羽心里悸动一下。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脸都有些红了。
不好意思再对上他的视线，小手也不自觉地揉搓起衣摆。
移开目光，娇羞地低下头。
头还没低下呢，周仲鱼就忽的凑上来在她脸蛋上亲了一下。
猝不及防，一点征兆都没有。
沈心羽身子一颤，脑袋短暂空去几拍。
然后抬起头看他，只见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正在翻弄着心爱的玩具。
她突然感觉好幸福。
打从心里觉得，他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周仲鱼翻看了好一会，沈心羽笑盈盈地看着他。
周仲鱼：“差点忘了，给，送你的花。”把花递给她。
沈心羽：“谢谢。”
周仲鱼这两天每次来都会给她带一束花。
就算连续收到花，她的欣喜也不会随之减少。
说了几句话后，两人移步室内。
前两天这个时候沈心羽会在活动室练练琴，周仲鱼就和其他社员一样当个观众静静欣赏。
今天她不拉大提琴了，两人就找了个空教室坐着聊天。
周仲鱼把键盘宝贝地放在课桌上。
两人并排坐好。
周仲鱼：“你还有多少钱？”
买了这样的礼物，还是有点在意她的经济状况。
沈心羽面对他是绝对的坦诚，全盘托出：“学校打的十五万全都到了，还有我之前自己攒的六万多，都在这张卡上。”
说着，她把卡拿出来摆到桌面上，然后推到对方面前。
周仲鱼看着面前的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沈心羽：“这是我全部的钱。”
她拒绝了父母每个月的打款，也没有什么收入，这里就是她全部的身家。
见周仲鱼不说话，沈心羽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继续道：“我能赚钱，我可以去做兼职，我会把钱都给你的。”
虽然不能猜透她神奇的脑回路想了些什么，但基本可以确定她误会了。
周仲鱼：“你觉得我是在向你要钱？”
沈心羽连连摆手：“不是的，这不叫要钱，我的钱本来就都是你的。”
好嘛，果然是被误会成向她要钱了。
周仲鱼拿起卡，塞回她包里：“我只是问你还有没有钱，不是要你的钱。
“大一的话做兼职不方便，等到大二课程宽松些，对周边也熟悉些会更方便。
“而且你还会有各种竞赛和项目，我知道你能赚钱。
“只是你现在没收入，还给我买礼物什么的，所以我才问问你。总之知道你身上有钱就行了。”
沈心羽大概懂了，原来他不是要钱，而是怕她没有钱。
周仲鱼也不和她多说要节约用钱，别乱花，别乱买东西之类的扫兴话。
她能不懂吗？还用教。
周仲鱼和她只是聊了一下，说是让她有什么困难可以找自己之类的。
她家庭情况特殊，基本和父母断了联系，孤身一人。
周仲鱼能做的就是告诉她，他可以是依靠。
这就够了。
周仲鱼这人连解题都不喜欢写过程，说话甚至都掐头去尾讲半截。
他只要觉得大家都懂就自行省略。
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说那些好为人师的话。
他也不喜欢自诩人生导师，去教导人。
高高在上的教导一堆大家都懂的道理。
重复，啰嗦，又没意义。
钱的话题随便提一下便略过。
两人东聊一点西扯一些。
但是聊着聊着，沈心羽就又开始发呆了。
周仲鱼当然都看在眼里，他早就注意到了。
一直想说什么，又找不到机会提。心里明明很焦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像是一个很懂事的小孩子，和大人一起路过游乐园，想要进去玩，但是又担心会给家里添负担。很想，但是又不敢提。
沈心羽每次忍不住想要被伤害时都是这副样子。
周仲鱼这两天故意放置她，时刻都在观察她的变化。
看来，应该是忍耐到极限了。
刚好两个星期。
她坚持了两个星期。
忍耐时间比起以前已经翻倍了。
巨大的成长，沈心羽同学。
值得表扬。
周仲鱼聊着聊着不说话了，沈心羽在发呆也没发觉。
平时偶尔凶她，命令她，玩闹着扇她一耳光，随手拿东西抽她一下屁股，这些都相当于是零食。
零食本来就少，就连正餐都两个星期没吃了。
她一直都在忍耐，看得出来很辛苦。
周仲鱼单手托腮侧脸看她。
沈心羽脑袋里一直在想要怎么和他说，很想，但又不敢说。
过了好一会才发现他没说话了。
回过神来看向他，他的眼神和气场明显换了。
虽然他单手托腮，动作随意，但却给人一种帝王审视仆从的感觉。
眸子里透着慵懒，却有散发出极致的威严。
周仲鱼：“你不是有一个奖励吗？怎么不用。”他问得很直接。
这个奖励是她当时同意了他的提议后得到的。
沈心羽低下视线，不敢看他，如实回答：“我能感受到你很难受，所以我能多忍一天就是一天，不想你太为难。而且……”
周仲鱼：“而且什么？”
沈心羽咬咬嘴唇，内心短暂挣扎后肩膀一松，放弃了抵抗。
“而且用奖励兑换那样的要求……我怕次数多了，你会觉得我不要脸。”
她耷拉着眉眼，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说出心里话，并没有让她好受些，反而更加难受了。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的扭曲不正常。
如果自己是个正常的女孩子就好了。
周仲鱼：“抬起头，看着我。”他命令道。
沈心羽乖乖照做，扬起脸看他。
啪！
抬起脸的瞬间，一巴掌就招呼了过来。
“你真不要脸。”他语气平淡。
沈心羽心中一沉，却莫名的感觉释怀了。
回正脑袋，重新看向他。
周仲鱼：“我已经觉得你不要脸了，你现在还怕吗？”
沈心羽抽了下鼻子，刚刚的一巴掌并不轻。
她不敢迟疑，赶紧回答：“不，不怕了。”
周仲鱼‘恩’了一声。
继续道：“那你现在可以用奖励兑换要求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