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意识到某样东西好像变了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改变总是悄无声息，却又振聋发聩。
几个月前，夏可压根不会想到，自己会和学长来到酒吧这种潜意识认知里的禁忌之地。
那时候坐在小县城高中的书桌前。
面对同学流言蜚语的排挤，把自己变得沉默。
怀抱着老师给予的希望之火，为了逃离泥沼而奋笔疾书。
现在呢。
坐在吧台前。
轰然而至的热浪让人有些燥热。
在偏暧的暗光里看着学长那明昧不定的笑颜，听他谈笑风生。
恍然于世。
突然就发现自己变了。
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
夏可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虚幻缥缈，甚至连自己都是虚幻的。
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陆楠留意着面前这个茫然的女生，继续谈笑风生。
夏可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他很清楚。
毕竟这个状态也是他故意营造的……
吵闹的人群，奔放的举止，不熟悉的一切，全都在挑动着她不安的神经。
她本能地保持着警惕。
夏可拘谨地端坐着，视线不敢移开学长，生怕他突然消失把自己留在这样一个地方。
“西瓜汁可以吗？”陆楠点着酒水单，朝她那边靠了些。
周遭声音过大，这样的举动在这里变得很合理。
夏可也学着他的样子，朝他那边靠，稍微放大些声音，“可以。”
陆楠偏偏头对服务员点单，然后继续和夏可聊天。
看到对方预料之内的拘谨。
他暗暗地笑着。
大致了解了夏可的过去。
他现在对她的想法揣摩得异常精准。
对症下药，施展pua手段。
本来从小就生活在偏远山区，还出生在那样的封建家庭。
酒吧这种场所在她的认知里被打上了禁忌之地的标签。
警惕是必然的。
陆楠知道这一点，就此切入。
先让她重新认识，这其实就是一个娱乐场所，不是什么禁忌的地方。
然后再主动询问她要喝什么，并且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点酒。
消除她的不安和顾虑。
一般将酒吧视为禁忌之地的人，无非就是听多了故意灌醉和酒里下药的恶俗情节。
那就直接透明化操作，让她安心。
她想要安全，就让她看到安全。
最终。
利用环境衬托，精心打扮发挥作用，她自然会判断在酒吧里，谁才是更安全的。
是动作奔放，于舞池扭动身姿的陌生人群，还是举止大方，穿着得体的熟悉学长……谁更安全，她自己会选。
几乎是出于本能，夏可都没察觉到自己在靠近对方。
聊了会儿天，等酒水上来。
陆楠贴心地把西瓜汁推到她面前，帮她放上吸管。
夏可：“谢谢。”
她双手端过杯子，适才的拘谨已经被打消。她试着胆子，打量起舞池。
坐在吧台，看着中央的光怪陆离，灯光中支离破碎的欲望男女在释放着自己。
这一切确实和自己的纯良观念有冲突，但酒吧也不是想象中的那般妖魔禁地。
和学长说的一样，只是喝点东西，蹦跶蹦跶。
没什么可怕的。
收回视线，看到的是举止大方，衣着端庄的学长。
顿时心安不少。
陆楠看了眼舞动的人群，笑着问她：“看起来挺傻的对吧？”
夏可：“恩？”
陆楠：“喝点东西在那瞎蹦跶，感觉挺傻的。”他说完自嘲般的笑笑。
夏可：“学长经常来吗？”
陆楠：“有烦心事才会来，就像今天这样。”
他顿了一下，笑着看向她，语言轻柔：“失恋了。”
夏可避开视线，感觉脸上有些烫。
陆楠岔开话题，暗将讨论对象从自己变成对方。
他问：“夏可你以前谈过几次恋爱？”
夏可：“我……没谈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种自卑感，好像没谈过恋爱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一样。
她有些失措地端起果汁喝了一口。
杯底冰汽凝成水，在台面上拓了一个湿印。
“这样啊。”陆楠端起酒杯，随意地朝她倾了些，问，“你要喝一点试试吗？”
夏可看过来，明白他的意思。
正要开口拒绝，对方继续道：“这杯叫做止痛药。”
夏可表情古怪：“止痛药？”
陆楠晃了晃橙黄色的酒水，像是讲故事一般的语气：
“名字听着有些怪，其实也就是黑朗姆，菠萝汁，橙汁，椰奶兑成的。果味很浓郁，度数不高。
“每次有烦心事来酒吧我都喜欢点这个，总想着吃了止痛药就能忘记烦恼和痛苦。”
他意有所指，眼神落寞。
夏可听着他的讲述，有些出神。
陆楠突然收起情绪，笑着再次邀请她，“喝一点试试嘛，我感觉你也会喜欢这个。”
夏可的情绪被牵扯着，“那……就喝一点试试吧。”
陆楠贴心地给她找了新吸管。
看她慢慢喝下。
他问：“味道怎么样？”
夏可回味着，“挺好喝的。”
陆楠：“要不我给你点一杯？”他拿过酒水单。
夏可赶紧拒绝，摆摆手：“不用了学长。”
虽然果味很浓，也挺好喝的，但毕竟是酒，酒味也不小。
要是醉了会很丢脸的吧。
陆楠：“行吧。”他笑着，并不在意。
酒嘛，一口就够了。
不需要灌醉，更不可能下药，他从来没有做过那种事。
毕竟又低级又容易落下把柄。
瞧不上。
让对方喝酒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不是灌醉而是种下暗示。
暗示对方‘我已经喝了酒’。
基于‘我已经喝了酒’这样心理的前提下，冲动情绪就很容易被操控……
两人闲聊一会儿。
东西喝完。
夏可已经能在闲聊中掩嘴笑，完全放松开。
她脸颊也因为酒水变得微微粉。
陆楠看时机差不多了。
他突兀问道：“蹦迪吗？”
夏可：“啊？”
陆楠起身拉上她，举动是那样的自然，夏可都没意识到这是身体接触。
“走，带你去试试。”
“可是，我……”
‘我不会’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顺着对方的力道被拉着手腕走进舞池。
又是这种稀里糊涂又格外合理的感觉。
“小心，人多。”他说。
避让拥挤的人群，来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陆楠随着音乐摇动身子，一边点头一边看向夏可。
夏可对他笑笑，头顶上时不时转过来的碎片闪光让她很不适应，低头望望脚下。
察觉到有些不对，她好奇地挪了一下脚步。
“是不是感觉在震？”
音乐太大声，陆楠突地凑近她耳朵问。
突如其来的接近让夏可心跳漏了一拍。
能感受到他说话的气息都喷到了耳朵上，带着淡淡酒味还有菠萝橙子的混合清香。
耳朵呼地一下发烫。
好在他问完话后就撤开，看起来不是故意接近……
夏可抬头看向他，脸颊不做声张地红了。
陆楠大着声音：“舞池的地面就是这样，为了让跳舞的人能蹦跶得更欢快。”
他神采飞扬，笑得闪耀灿烂。
“你也蹦一下试试嘛。”
“我不会。”
“又不是会才能蹦，我也不会。就瞎蹦跶，试试嘛。”
陆楠说着，脚离地，低低地跳起，随着音乐节拍起落。
肆意又欢快。
被他满脸开心地看着，夏可像是受到某种蛊惑，跟着音乐节奏也轻轻踮动脚步。
蹦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还挺傻的，莫名地笑了起来。
见她笑了，陆楠的笑容也更加肆意，在铺天盖地的嘈杂声里喊：“其实这样也挺开心的，对吧！”
夏可笑着以作回应。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像现在这样，一切都像是幻梦，并不是说有多美好，而是很不真实。
要不是麻花辫随之跳动，轻轻弹起又拍在背上，时刻给予她真实感，真的觉得这就是梦。
仿佛过往的泥沼就是噩梦一场。
确实和学长说的一样，这样蹦跶蹦跶好像真的能暂时忘记烦恼。
忘记那个窒息的家。
陆楠神色微动，捕捉到时机。
他看向她：“其实两个人蹦迪不是这样蹦的。”
夏可：“恩？”
陆楠用深情的眼神将她锁住，说：“你知道蹦迪前为什么要先喝点酒吗？”
夏可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两个人的话，还可以这样蹦。”他伸手揽住夏可紧实的腰，把她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下腹贴住，前胸也蹭了蹭，他交缠脖子到她的耳侧，轻柔道：“一般会像这样蹦。”
虽然只是喝了一口酒，根本没醉，但不妨碍周围的一切在不断地麻醉着她。
陆楠对她一直强调这只是个娱乐场所，让她忽视了，这也是个声色场所。
烟酒的气味，音浪冲击，在暧昧不清的光影之下，还有人在肆无忌惮地接吻，双手游走在禁区边缘，这些可不是常规娱乐场能容纳得下的。
是娱乐场所没错，但也是个声色场所。
怎么可能只有清汤寡水，腥荤都藏在暗处。
不断侵蚀着其中的每一个人。
陆楠很是满意地听到了夏可清晰的心跳。
察觉到对方要开始挣扎了，他蛊惑般地说道：“别紧张。”
随后，他把怀抱松了松，双手虚环在她的腰上，带着对方的节奏，伴随着音乐摇晃生姿。
一松一弛，打消了对方的挣扎意图。
他在她耳边轻笑，“你心跳得真快，一般喝醉了才会跳得这么快，你喝了一口不会就醉了吧？”
夏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声音很轻，“你和别人跳也是这样的吗？”
陆楠：“我只会和喜欢的人这么跳。”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夏可的身子明显软了下来。
开始卸甲了。
“如果是和喜欢的人，像现在这种气氛。”陆楠说着，撤开身子，和夏可之间隔开一个巴掌的距离，一只手搭在她腰上，另一只手绕到她脑后，按在麻花辫上。
陆楠望着她的嘴唇，“我们还会接吻。”
他凑近，“就像旁边的那两个人一样。”
气息轻打在她的唇端，脑袋一团乱的夏可本能咽了口口水，微微侧脸看向旁边，一对男女吻得火热，燥热缠绵。
也是学生模样，说不定还是同校的。
夏可：“那两人……是互相喜欢的吗？”
陆楠摇摇头：“不是，两人很可能都不认识。”
望着夏可微微睁大的眼睛，他继续道：“很多城里人都是那样，在这里寻找慰藉，放浪形骸。
“但我不一样，我喜欢你，夏可。”
关键词发动，冲动的情绪被完全操控。
就这一句表白，直接穿透对方所有的防御，直击弱点。
夏可脑子早就已经乱麻麻一片，她最后的理智是自己那窒息的家庭。
可是明明已经把家庭情况告诉陆楠学长了呀？他怎么还说喜欢……
夏可：“可是我的家里……”
不等她说完，陆楠开始画饼：“夏可，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一起承受那些苦难，我会和你一起面对，你可以依靠我。”
这一刻，最初见面时埋下的种子，破土而出。
之前铺垫的暗示也全都开始生效。
——你可以依靠我。
短短的几个字，正中要害。
夏可的判断能力不断被弱化。
望着面前这个眼神深情又坚定的学长。
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还那么好。
关键是在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后，明知道那是一场灾难，他依旧愿意和自己一起面对。
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愿意接受自己的人了吧。
也可能是自己唯一一次追求恋爱的机会了。
像我这样的人，好像也是可以拥有爱情的。
望着少女眼里不断变换的光影。
陆楠继续道：“我会对你负责的，有什么困难我们共同面对，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慢慢收紧她的腰肢，让对方贴在自己身上：“今晚给我，可以吗？”
此时的陆楠像是一只剧毒蜘蛛伏在蛛网中心，看着面前被情绪蛛丝越缠越紧的猎物。
他大局在握，慢慢收网。
夏可的情绪完全被操控。
以冲动情绪为主导，所有升起的情绪都在说服她——可以把身子交给对方，对方会说话算话的。
这是这辈子离爱情最近的一次，要抓住这样的机会。
原生家庭的灾难虽然折磨，但可以两人共同面对。
互相成为精神支柱，也不至于被折磨垮掉。
陆楠看到对方嘴唇微微龛动，他嘴角扬起不明显的得意。
心中提前落幕。
这场pua，目标顺利达成。
身子，拿下了。
夏可如他所愿，松口道：“我愿……”
“喂，差不多得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打断，在嘈乱的音乐声中，这句话清晰无比。
伴随着冷厉的男声响起，一只宽大的手掌稍加用力地按在陆楠肩膀上，捏住。
陆楠很讨厌被人突然接触身体。
再加上原本就要落下帷幕的pua被破坏，他心里怒火腾地就起来了。
皱着眉头，扭头看去，正要发难，视线上抬。
周仲鱼？
陆楠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还是主动来搭话。
见到是熟人……单方面的熟人。
他心里的火下去了一半。
但依旧皱着眉头，简单地打量对方。
虽然经常观察他，但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
以前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周仲鱼这么高，站得近都快高出自己半个头了。
而且，这肩宽，还有手掌传来的力道……
不好惹。
起码不适合动手。
于此，他火气又下去了一半。
陆楠和煦地笑着，不着痕迹地松开环在夏可腰上的手。
转过身来，摆了一下肩膀。
周仲鱼也没有继续捏住，顺势松开。
陆楠：“这么巧啊学弟，和女朋友来这玩吗？”
说着，他视线侧偏，看向那个小小只的漂亮艺术品胚子。
眉头轻皱。
嘶——
不对。
她眼里那破碎的光好像又少了一点……
回眼看向周仲鱼，顿时有种‘真是错看你了’的生气。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那么长时间没有进展就算了，居然还能倒退？活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
破碎成那个样子，神仙来了都难救，只需要稍微引导一下就行，你居然还能让她倒退？
耻辱，艺术家的耻辱！
看来这个周仲鱼根本就不懂破坏。
是个屁的艺术大师，完全就是感知错误，真是高估他了。
不如看看我的夏可。
他眼里闪着轻蔑的光，退后半步，站在夏可身旁。
有些得意。
周仲鱼一眼读出他的情绪，顺他的意思，看向夏可。
看到的是一个被操控了的女生。
那不清醒的眼神，迷茫的表情，还有破碎的气息……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
身为上位者，要察觉支配手段残留的痕迹并不困难。
除非是同为上位者施展的支配手段，并且还要努力隐藏，才有可能察觉不出来。
而夏可身上所呈现出来的。
都不能说是痕迹了。
拙劣粗糙，还毫不掩饰。
这种粗糙程度，都不能称之为支配手段，只能说是pua。
一目了然。
周仲鱼回眼看向嘴角悬挂着得意弧度的陆楠。
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脸上写满了‘看看，这是我的杰作，是不是比你的好？’
周仲鱼眼皮轻颤。
沈心羽站在他的身侧，看着夏可。
姐妹对视，两人都是状况之外。
夏可不知道沈心羽为什么会带着男朋友来这个地方。
沈心羽不知道刚刚夏可为什么会和陆楠抱在一起。
突然，贾浩急忙忙地跑进酒吧，左右张望一下，立马锁定了舞池对峙的两组人。
夏可也看到了他，一脸不敢相信：“贾浩？”
贾浩跑过来，他望了眼站她身旁的陆楠，然后没有再理他。
他眼底发红，看着夏可：“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话想对你说。”
看着他这个样子，夏可脖子哽了一下。
感觉自己做了错事。
跟在他身后随他出去。
陆楠伸手要去拦她，周仲鱼侧跨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垂眼看着他：“学长这是要做什么？”
他声音平淡，却透着种说不出的冷，威压弥漫。
陆楠莫名胆颤了一下。
这个周仲鱼突然带人来坏好事，生气的应该是他才对。
但在此刻，他怎么也激不起生气的念头。
陆楠皱眉疑惑。
脑海中大致回忆了一下。
之前又没招惹他，这平白无故的算怎么回事。
……顶多也就是在学生会里给他穿小鞋，而且还没穿上，不至于记仇。
想不明白，先看看情况。
挣开他的手。
他抬眼看向周仲鱼，皱着眉，“学弟这是什么意思？”
周仲鱼看眼沈心羽，眼神挪了挪，示意她出去看看两人。
等她走开后。
周仲鱼不急不慢：“学长，我想我们该谈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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