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尘快来到城门口了，这一踏出去，要半年后才能回京。
也不知道，到时候大哥李进忠会怎么样，也不知那个小姑娘小蝶是否下次还能见面。
那可是个苦命的姑娘啊！
京城某种意义上，算是大明最大的城，同时也是整个大明行政与军事的中心。
每天进城出城之人，多不胜数，是车水马龙。
可今天不知为何，出城方向的道口上空空如也，不像往日一般车水马龙，甚至没有一名守城士卒把守。
这可不太像话。
离城门口不远地方，有一处卖馒头包子的早点摊子，蒸着一笼笼馒头包子，老板不知去向，只有一名身着锦袍的老头儿，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打开蒸笼查看包子蒸熟情况。
他拿起筷子戳了戳，看看这包子是不是蒸好了。
“熟了，这么多年过去，手艺居然还没落下。”
老人说完，便用左手从怀里拿出一张锦帕，右手提起一个木制食盒。
为了防止被蒸气烫伤，他迅速地用锦帕一个接一个地把包子放进食盒里，末了，还十分用心地数了数多少个。
而他身旁的小姑娘，看老人如此细心的样子，脸上笑嘻嘻的，急忙帮他将食盒提在手上。
因为她个子比较矮的关系，拿起食盒十分吃力，模样看上去还挺滑稽的。
这时一个骑着马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的年轻人出现在正前方。
当然他看见老人时，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刚想从马上跳下来，老人连忙摆手阻止，在自己的胸前指了指，示意自己过去。
而那名小姑娘，也跟在身后，一蹦一跳地走着。
老头儿三步并作两步，以一种十分滑稽的姿势小跑到骑马之人的旁边，从小姑娘手中将食盒递给了年轻人。
年轻人连忙点头哈腰地接过食盒，脸上的笑容就差没拉到耳垂了。
只因他实在是感觉到意外，想不到还能见到这两位。
老头儿整理了下自己的衣冠，然后用一种非常刻意的腔调说道。
“小子，这可是本大爷一大早，派我府中厨子用上好的黑猪肉做的馅，这皮也是本大爷亲手擀的面，听说你要离京！这一路不知前往何方，临走前尝尝本大爷的手艺也是好的。”
老杨嘴上这么说，可两只眼珠子却一直往年轻人身上瞄，见年轻人没有反应，立马对身边的小姑娘使眼色。
小蝶心领神会，笑嘻嘻地说道。
“恩公，杨老师知道你要离开京城，半年后才会回来，特意在这里等你，给您送来了，还包了这些肉包，特别感谢你的。”
“感谢我？杨老此话何意啊？你为我兄弟俩谋差事儿的事情，我们还没感谢杨老您呢，怎么能让您先感谢起我来了。”
薛尘脸上问号连连，实在不明白老杨在说的什么意思。
老杨与小蝶对视一眼，忽然破口大骂起来
“他奶奶的！薛尘你个小王八犊子，怎么还在我面前装疯卖傻起来了！是消遣老子不成！”
“岂敢，岂敢！杨老你怕是误会了。”
薛尘赶紧从马上跳了下来。
神情认真地拱手道。
“请杨老细说。”
薛尘态度极为诚恳，老杨扑哧一笑，乐呵呵地说道。
“逗你玩儿呢！我是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至少你敢于为普通百姓出头，所谓民不与官斗，从一开始民就处于劣势下。劣势和优势对抗，很难翻盘，打一场输面较大的仗，你竟然还能和局，我总算没有看错你！”
薛尘立刻明白了老杨的意思，他是在说自己面对吕长江，救出了刘安的这个案子。
“杨老谬赞了，结果我还是不能将那吕长江怎么办，还不是需要躲出京城半年时间。”
说完，薛尘有些失落地拿起食盒，想骑上马去。
“哼！你给我站住！”
薛尘应声而止，但依然没有转过身来。
老杨看着薛尘挺拔的背影叹息道。
“怎么？听你的口气似乎是感觉到了挫败，如今又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京城，心里不舒服了？”
年轻人听到丧家之犬这几个字，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整个京城黑白两道最有权势的人。
“挫败感来源于自我认识不清，而并非来源于别人，当你对人或者事有过高的期望做不到才会有所谓的挫败感，你的挫败感只是来源于你对于自己的高估。放平心态，客观地考虑自己的能力就不会有挫败感了！”
“杨老，你可知道，杀不能杀，这种心情是多么难受吗？甚至...甚至我感觉到了屈辱！”
薛尘愤愤道。
小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急忙用自己的小手抓住薛尘的袖口衣角。
轻声安慰道。
“恩公，你已经做到很好了，至少你当着那狗官的面敢于拔刀！”
薛尘按着小蝶的头，无奈地摇摇头。
“你个死心眼..”
老杨左手衣袖一甩，气得脸上胡子微微颤抖，胸口起伏不断。
指着薛尘的鼻子道。
“你能知道的大部分世间富贵人，基本都是一生顺遂的，他们一般并不会遭遇到重大挫折，只因这些人基本遵循这么一条成功道路：出身富贵之家，较高的智商，顺利的事业开局，步步为营的发展期，走向辉煌。”
“那种真正历经苦难，从小受尽坎坷最终成功的人只占富贵人总数的很小一部分
实际上这个世界大多数人之所以不成功，不是因为没经历过苦难，恰恰是因为苦难太多，大大妨碍了他们前进步伐的连贯性。”
听到这里，薛尘似乎有所感悟，挺直腰杆子，冷静地分析地分析着老杨的话。
“我是个喜欢投资的人，你也可以将我看作是一个喜欢赌博的人，当我遇到一个极好的投资机会注入一百万两银子，我敢肯定能收获千万！但却筹不到银子，没办法成功；这种挫折都足以毁掉一个正在步步接近上游的人；而那些真正成功的人，他们仅仅是比较幸运，没有遇到这些问题罢了。”
“薛尘不要去相信那种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之类的假话；那是夫子在安慰你呢，要知道，他老人家自己都一辈子郁郁不得志！”
“你要知道，苦难就是苦难，它绝不是什么成功的先决条件；能撑过黎明前黑暗的只是极少数人，大部分炮灰都是死于黑暗的。”
“而对于京城的那些当官的来说，他们一生都未知黑暗为何物呢！”
“当然，这些人太顺了；所以往往会把他们创业中的所谓“艰辛”当成苦难，然后煲成一锅鸡汤，倒给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喝；让年轻人误以为他们也充满了“苦难”，其实他们那些所谓的“困苦”，与老百姓整日要为生存奔波的压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人生最基本的要义是武装好自己的头脑，注意保护自己，尽量想出巧妙的办法绕开苦难，更不要误以为自己没经历过风雨而去自找苦吃！你到底明不明白！”
小蝶拉着薛尘的手，笑着说道。
“杨老师在向你说他的人生经验啊！”
薛尘小脸一红，似是被戳穿了心事，刚才自己好像太幼稚一些，一点也不成熟。
当着小蝶的面，自己还没她这孩童成熟，实属不该！
老杨哈哈一笑，一把拍到他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虽说是出去半年，你千万不要将这个当做是在逃命，你要反其道而行之，当做是一个机会，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薛尘沉默片刻，随即后退半步，十分恭敬地对这位老人行了个礼。
“多谢杨老，此番教诲，小子我必定牢记于心。”
“哈哈！明白就好！我也是人民啊！你为民发声，我怎么不站在你这边。”
薛尘重重地点点头，随后拿起食盒骑上马。
向二人告别后，踏出了城门。
就在这时，老杨十分无厘头地在后面喊道。
“薛尘！老夫问你个问题，假如有一天，我帮你惹上杀身之祸，你如何对我？”
“太简单了，小子无能，不能为你报仇，总之真有那么一天，您这仇，您另请高明吧！”
薛尘哈哈一笑，十分难得地对这位老人开起了玩笑。
“你个王八犊子！”
老杨右手抓住自己的鞋，准备扔出去。
小蝶见状，急忙将老杨拦住，薛尘见状更是笑着一蹬马肚子，绝尘而去。
老杨无奈地把鞋重新穿回脚上。
远远地，听到薛尘传来的声音。
“别死了，我是说真的，你若死，我定要杀你之人，全家上下为你陪葬！”
听到这话，老杨十分欣慰地点点头。
望着年轻人的身影缓缓地消失在城门。
“臭小子，闯荡也并非坏事，活路永远不是别人给的，靠的是手中的刀！”
老杨背靠双手长叹一声，在他这个岁数，他并没有子女，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老杨攀登楼梯上了城墙，没有立刻进城楼，而是继续望向年轻人消失的那个方向。
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景色十分亮眼，只可惜不入那位年轻人的眼睛，未来这一路想来应该会十分辛苦。
但辛苦之中，必定会存在着机缘。
毕竟他们东林党的人要开始搞事情了。
“杨老，怎么小蝶感觉你有些舍不得恩公离开呢？”
小蝶在他身边，笑嘻嘻地问道。
“哪里来得什么舍不得，我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说到底曾经也算是个江湖中人，对于薛尘这样的人，虽然我不看好的官途，但人我是欣赏的，而且...”
此话还未说完，不知从哪里来的鸽子从城墙天上飞过，往城外马车相反的方向飞去。
这位话事人抬头望着鸽子问道。
“看样子，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听消息应该是下了江湖追杀令，想让他不能活着回京城。”
“杨老，这可怎么办！”
“且做等春树，不做回头鸟，这京城的贵人们，一个个都想往上爬，这些东林党发疯一般想要站在高位的身边，呵呵！这不过是一场妄想罢了，好像他们聚在一起，就能改天换命似的，其实坐在高位上的不过是一个烂泥。”
小蝶脸色一变，急切地说道。
“杨老，这话可不兴说！”
“哈哈～本来就是，要不是烂泥，如今的大明百姓如何过得如此辛苦！这些家伙还忽略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他们即使站在高位身旁，他们脚下踩的依然是烂泥！”
老杨仰天一笑，他早已恨透了如今的官场，他的要求不高，只希望百姓们过得好一点。
时间少一些像小蝶这样的孩子。
小蝶低着头，走到老杨身前，拉起那布满皱纹的老手。
就像一位孙女拉起自家爷爷的手一样，那么的随意。
老杨看向小蝶向她问道。
“妮子，你觉得这天上有神仙吗？”
“天？神仙？”
小蝶摇摇头，她不相信这个世界有什么神的存在，假如存在的话，自己就不会被别人逼卖成童妓了。
老杨调笑道。
“以前我十分喜欢喝酒，可现在我只喝茶，因为喝醉了，你办的事儿，对方说的话，都不算数的，因为他可以因为酒醉来搪塞，自打那过后，我就明白一个道理。世间但凡所有酒局，有人能在桌上喝酒，就必定有人站着伺候，我算是老了，腿肚子软，将来还有人在找我喝酒，我必定是坐着的那个。”
“那些教书先生说，上天若没有降生孔子，时间必定万古如长夜，要是我遇见是那个王八蛋说的这句话，我必定一耳光打过去！让他睁眼看看头顶上的这片天，难道就有光了吗！”
小蝶扯着他的手，轻声道。
“是，杨老你是对的，要不咱们回去吧，人家巡城司的人给你面子，只给了半炷香的时间，这时间马上到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去，要不然非治罪不可，等会儿回去，小蝶为您泡一壶好茶，可好。”
“要碧螺春！”
“收到！绝对泡最好的碧螺春。”、
“哈哈哈！好，回喽！”
大笑声中，二人渐渐消失在了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