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的脸一点点白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袁拱。
他为了父亲,挨了一箭。
此时一走路,还一拐一拐的,血不停地往下滴,拖了一路。
这么多的血。
他平生没有流过的,这么多的血。
他不信父亲没有看到。
而如今,这么多人,这么多人。
他却叫他留下。
啪!啪!啪!
计无双鼓着掌:“袁老真是好气魄,公正无私,佩服佩服啊!”
“来人,带袁大公子下去,好好照顾。”
呆若木鸡的袁承志被带回了原来袁家伤患聚集的地方。
只是,方才这里,还是许多人躺在一起,如今,这里却只有他一个了。
剩下的其他人,个个完好无缺。
他们看着袁承志的眼光,含着同情和怜悯。
长这么大,袁承志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
从来,只有他这么看着别人。
如今,他才知道,这样的眼光,原来叫人如此难以忍受。
袁承志闭上了眼。
他突然想起了妹妹袁冰月。
之前,他一直觉得袁冰月不可理喻,自从父亲决定将她嫁给刘一雄之后,她再也不肯跟父亲说一句话。
袁承志曾经劝妹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父亲他做这一切,也是为了我们整个袁家啊!如今这个世道,弱肉强食,若是我们袁家不变强的话,很快就会被别的势力吞并的。到时候,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身为子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亲又不是要你的命,只是要你去嫁个人,你怎么能这么怨怼他老人家,连话也不肯跟他说一句了呢?”
袁冰月笑得惨然:“你不明白。”
“我已经没有父亲了。”
当时,袁承志的确不明白。
什么叫她已经没有父亲了。
他们的父亲不好好的吗?
简直是不可理喻之极。
袁承志拂袖而去。
之后,他再也懒得跟这个完全听不进去道理、油盐不进的妹妹再说话了,觉得她身为子女,不孝之极,简直是只白眼狼。
但,如今,袁承志好像明白了。
袁冰月不是不知道袁拱这么做的理由。
作为家主,袁拱这个选择无论谁看,也是深明大义的,也是让人佩服的。
但,对袁冰月来说,在那个时候,她想要的,并不是一个家主。她希望的,仅仅只是她的父亲。
他们的父亲,真的没有了。
剩下的,只有袁家的家主。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明明以前的父亲,并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父亲,如果他和堂兄弟们打架受伤的话,他第一个抱起的,永远都会是他,而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
不是别人!
永远只是他。
如今这个人,看着一模一样,但还是他的父亲吗?
一滴泪,从袁承志的眼角滑落。
袁拱没有看到。
袁拱已经就坐。
他的位置,被安放在第一位,还在刘一雄的上头。
他是刘一雄的岳丈,出身名门、德高望重,坐这个位置,理所当然。
不过,如果没有计无双,原本预计明日举行的联盟大会,他的位置,原本应该在更上面,如今计无双坐的那个位置的。
袁拱的目光落在了上首。
“如今,老夫已经来了。”
“一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冬日寒冷,在地上睡觉,就算铺了被褥,也抵御不了这样的严寒。”
“计公子想必也不想在这连个床都没有的地方睡觉吧?”
“不如,现在就说正事,计公子意下如何?”
时辰此时确实已经不早了。
如今,外头天已经全黑了,不过,院子里倒是灯火通明,被照得一览无遗。
计无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
他素来爱睡觉,无事的时候,从来睡得都早。若是还在他的营帐,此时,他早就睡了,搂着他的猫。
计无双最近又养了只猫。
之前养着的猫意外死了之后,计无双很长时间都没有养猫了。
没猫陪着,计无双睡眠挺不好的。
温和见了,给计无双找了许多只猫,但计无双见了,并不想养。他是喜欢猫,但也不是所有的猫都想养的。
他只喜欢养他的猫。
而他的猫已经死了。
不过,最近温和找的这只猫,同他以前的那只猫,真的很像,不仅样子很像,连脾气也很像,它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的样子,好像之前的猫又活过来了一般。
温和说,也许这只猫就是那只猫投胎来的。
上辈子,没有陪够他。
所以,托了生,又来找他了。
计无双“呸”了一声,说温和说的是什么鬼话,不过猫,计无双到底留下来了。说也奇怪,从这只猫来了,他就又能睡踏实了。
不过,也挺奇怪的。
虽然说这只猫是温和找来的,但它一见到温和,就猫毛直竖,从来不肯靠近温和一步。同以前那只猫一模一样。
它这么讨厌温和,也不知道温和能不能照顾好它?
这么一想,计无双突然归心似箭,便也没有心情再玩猫戏老鼠的游戏了。
“好吧!”
“那现在开始,我们就说正事吧!”
“要我放了这些人,倒也不难。”
“只要你们同意,出兵渝州。”
“待大军攻入渝州之日,便是我放人之时。”
“如何,你们同不同意?”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计无双,你疯了!”
“好端端的,我们怎么可能去打渝州?”
“那不是害人吗?”
北晋州各县,到处都是染疫的人,这一切都是许州主害的,如果打许州军,他们无所谓,反正他是罪魁祸首,罪有应得。
但是,跑去打别州的人,他们想都没有想过。
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疯了!
疯了!
这计无双,难怪被称为毒谋,派了疫兵害了他们还不够,如今,竟然还想要要挟他们再去害渝州的人。
如果这样,渝州会死多少人?
众人不敢想象。
虽然说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多少善心,但这种事,他们还真做不出来。
众人纷纷摇头,甚至一时忘记了,他们的性命还在计无双的手中。
计无双看着众人的样子,却是笑了。
“搞什么啊?”
“一个个这么无辜的样子。”
“人,你们不是早就害了吗?”
“害的还不是别人,是你们同一州的父老乡亲呢!”
“自己人都能下手。”
“如今,却作出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在恶心谁呢?”
众人面面相觑,计无双,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计无双的眼,紧紧地盯着下头众人的神色,一个也没有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