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氏提出这个问题,江沉并不意外。
她一向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
如果对许州百姓不管不顾,连问一声都没有,就这么说走就干脆地走了的话,温和倒是要怀疑起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扈氏了。
早有预料,温和自然心中也早有腹案了。
他的脸色不曾改变分毫,笑着道:“夫人放心,我早有安排,师弟他不会跟我们走,他会留在这里,同百姓们一道撤离。只要撤到州主那边去,自然就安枕无忧了。”
扈氏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
如此就好。
不然的话,虽然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女子,对这些有心无力,但总是于心不安。
既然最后的牵挂也没有了,扈氏就同孩子们一起准备离开的诸般事宜。这次离开很有可能许久都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了,也不一定会再回到这座府邸。
扈氏一路行过,看着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自从温和成为州主,建了这座宅子,搬了进来后,已经十多年了。除了最大的温雅,其余几个孩子都是在这里出生的。那个花园里亭子的廊柱,孩子们小的时候,最喜欢在上面刻下他们的身高,那棵花园里的银杏树,是从别处移栽过来的,怕是有一百多年了,那么粗的树干,孩子们张开双臂,抱都抱不住。扈氏最喜欢秋天的时候,银杏树的叶子黄了,掉了满满的一地,远远看去,像铺了一层厚厚的地垫,绚烂多彩,再没有比银杏叶,连落了下来,都是如此美丽充满了绚丽的色泽和满满的生命力的树叶了。即使是枫叶,也无法与它媲美。还有那几架秋千,一个个孩子,从蹒跚学步的婴儿起,就开始在上面玩了。即使如今,温雅大了,回来小住的时候,也经常和弟弟、妹妹们,一人一架,坐在上面,晃啊,荡啊,荡啊,晃啊。而扈氏,看着看着,孩子们大了,看着看着,她就老了。
曾经以为,会在这里待上一辈子的。
没有想到,以为的一辈子,终究只到这里。
不是不可惜的。
不是不遗憾的。
只是,人生就是如此,好的也好,不好的也好,来了,你就只能接受,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无法改变、无法改变。
你只能不停地向前走、向前走。
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今后还将如此。
再见了,我曾经的家。
最后,扈氏的眼神落在了一个她从来不曾踏进去的地方,那是一片竹林,竹林之中,有一个小木屋。温和心烦的时候,喜欢去那里,一个人呆着,有时候几个时辰,有时候一日,有时候好几日。
那个小木屋常年上锁,只有温和,才有它的钥匙。
要去看看吗?
扈氏的眼中露出罕见地踌躇。
她一直让自己不去看。
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非常危险。
一旦打开这扇门,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所以,尽管这座木屋一直在这里,扈氏却从来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不好奇,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便一直选择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如今,温和不在了。
终将渐行渐远了,以后,应该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要去看看吗?
不去看的话,这一辈子可能也不会知道里面有什么了。
回过神来,扈氏发觉,她已经站在小木屋的门前了。
扈氏自嘲地摇了摇头。
看来,她的身体比她的脑袋诚实啊!
如今,已经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是到了该了结这桩心事的时候了。
她果然还是不想像鸵鸟一样,将这件事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扈氏下定了决心。
她找来了一柄斧头,对着锁狠狠地劈去。
这是一把大锁。
但也只是一把锁而已。
虽然扈氏作为一直养尊处优的女子,力气并不大,但是,在斧头的帮助下,劈开一把锁,也并没有那么难。
不一会儿,锁就被劈开了。
锁链垂落了下来。
扈氏伸出手去,三两下,就摘掉了锁链。
小木屋的门就在眼前,现在,也没有了最后一道阻碍。
伸出手去,门触手就可以打开了。
很多本来以为很难的事情,真的开始做了,就会发现其实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其实也挺简单的,需要的,其实只是你鼓起一点点勇气,开始做而已。
因为即将要离开的关系,扈氏再也没有了顾忌。
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放在了门上,只要微微用力,门就会打开了。
“娘,不要——”
温雅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地阻止。
扈氏回头,她从来没有见过一向沉静优雅,淑女十足的温雅像这个样子过,头发都跑乱了,发髻不知道在哪里挂过,发钗可能都掉了几只,几屡头发凌乱地散在她的脸颊,甚至,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但是,从来都整整齐齐,见不得一丝脏乱的温雅,对这一切却好像完全都察觉不到似的。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打开,娘!”
“别!”
看着温雅再也掩饰不住惊慌和恐惧的面容,扈氏心头一震,她意识到在温雅的身上很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雅儿,你——”
扈氏惊疑不定地看着温雅。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
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而“嘎吱”一声,小木屋的门开了。
“不——”
温雅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嘴里不禁发出了绝望的哀鸣。
扈氏回过头来。
小木屋内,摆满了不知多少工具,散发着白森森的光,有的上面残留着斑斑的褐色痕迹,数量之多,数不胜数。
而在小木屋的正中央,白色的骨头散落了一地。
这些骨头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痕迹,有深的,有浅的,有粗的,有细的,不难想象,这些骨头的主人身前都经历了什么。
不,不是地面。
扈氏突然觉得她本来以为是地面的东西,好像有些奇怪。
她触手摸去,柔软,十分柔软的感觉。
这种感觉,异常熟悉。
是什么呢?
扈氏忍不住将它拿了起来,仔细端详。
终于在看到熟悉的几个洞洞时,扈氏知道它代表了什么了。
这是一张人皮。
一张完整的人皮。
从头到脚。
扈氏无法想象它是被怎么从人的身上给剥离下来的。而这样的人皮,地上还有许多,铺满了整个屋子,不,不仅是屋子,墙壁,墙壁也是,屋、屋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