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沂中与岳飞的感情当然不作假,毕竟岳飞的孙子岳珂不可能在这方面上撒谎。
史书上记载说秦桧命令杨沂中,并且让他去抓“活岳飞”,八成是给赵构背了锅。
秦桧的确很急,但是他命令不了杨沂中。
开玩笑,秦桧从建炎四年才从北方归来,而杨沂中自从建炎四年便跟着赵构,是铁杆的赵构心腹,怎么可能被秦桧三言两语给命令了?
没有赵构的指挥,杨沂中根本不可能只听秦桧的只言片语去抓岳飞。
老朱对杨沂中的回答感到很满意,他好言抚慰杨沂中几句后,便让他去殿外候着。
等到杨沂中走出去之后,老朱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
“张有德?”
听到老朱的呼唤,张有德连忙跪在他的面前。
“杨沂中所言是否属实?”老朱目光深邃。
“回官家,杨指挥使所言确无虚妄。”张有德立刻说道。
老朱微微颔首,又忽然问道:“你认为,对金国应该是战是和?”
张有德立刻伏在地上:“此等军国大事,奴婢一个刑余之人,怎敢妄言?”
“朕赦你无罪,说吧。”老朱顿了一下:“朕也想知道坊间到底是如何评议。”
张有德见逃不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算了,左右也躲不过去,就算是死,也得把话说通透了再死。
“回官家,奴婢没读过几年书,不知道好坏,但奴婢也知道,这天底下没有打了胜仗还要割地赔款的道理。”
“不止奴婢疑惑,坊间百姓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是我大宋真打不过他金国也就算了,为何岳将军在前线势如破竹,秦相却一力主张与金人议和,甚至……甚至……”
“甚至怎么?”老朱皱眉问道。
“甚至还让官家对金人称臣,还要跪拜接受金人的册封之礼……”
张有德说完,便伏在了地上。
他半天没有等到老朱的回音,偷偷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老朱的眼神无比深邃。
“咱知道了。”老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一双眼中却满是森然的冷意。
称臣?还要跪着接受金人的册封?
亏他们想得出来啊……
咱当年哪怕是千难万难,都未曾接受过元廷的册封。难道现在咱坐拥长江以南数省之地,竟然还要向鞑子屈膝投降吗?
当然了,有不少舒肤佳香皂能杀死的寄生虫造谣,把元廷派遣招降特使张昶前赴应天招降一事牵强附会成了朱元璋投降元朝。但人家朱元璋甚至都没有见这位使者一面,对元廷开出的荣禄大夫、江西行中书省平章政事等官衔皆不予理会,怎么能说他接受过元朝册封呢?
老朱自己也说过,“予观察罕书辞婉而媚,是欲啖我,我岂可以甘言诱哉?况徒以书来而不返我使者,其情伪可见”。
半晌的沉默后,老朱开口道:“唤杨沂中进来。”
张有德如蒙大赦,连满脸的汗水都顾不上去擦,转身就向殿外跑去。
无他,现在的官家给人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如果说以前的官家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的话,那现在的官家就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刀。
杨沂中进来以后,老朱锐利的目光上下扫着杨沂中,开口问道:“杨沂中,朕能相信你吗?”
“臣杨沂中,愿为官家效死!”杨沂中立刻跪在地上表着忠心。
老朱十分满意杨沂中的态度,他缓缓点头,沉声道:“着伱在全国范围内挑选数百名干才,这些人,必须要年轻、忠诚,而且还要胆大心狠。”
“由你把他们组建成一支秘密队伍,就叫……锦衣卫吧。”
“严加训练之后,派往各处,充当探子和眼线,专门监视那些四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包括皇亲国戚,封疆大吏,更包括金人在内。”
“朕想知道,他们每天都在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白天和什么人见面,晚上睡什么样的女人,这一切的一切,朕都想知道!”
“是!”杨沂中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他明白,蛰伏了十多年的官家,终于要一飞冲天了!
嗨,我就说嘛,官家不会一直软弱下去的。
“你久在军中,秦相都和哪些将领有来往?”老朱拿着小刀,轻轻地锉着指甲。
杨沂中立刻回答道:“据臣所知……没有。官家您一直没有允许他与将领们勾连,秦相也插不进去手,只能收买一些中下级军官。”
“张俊呢?”老朱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张俊此人,他早就注意到了。官居要职,陷害岳飞也有他一个。
“张俊是官家您的人。”杨沂中立刻回答道。
老朱忽然感觉有点便秘。
搞了半天,原来要弄岳飞的人是咱?
妈了个……
他就算是再糊涂,今儿也明白了。
原来一直以来的怂蛋包不止是秦桧,还有自己一份儿。
脏水,是他让张俊泼的;而人,是他让杨沂中抓的。
现在这个和,八成也是他让秦桧议的。
就算秦桧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错误,难道赵构就没有百分之一吗?
老朱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臣子想要卖国,而是特么皇帝带头卖国。
不过得知秦桧并没有兵权,他就放心了。
但一向谨慎的他,还打算再看一看。
“明日,召张俊。”老朱如是说,“朕乏了,这皇宫,卿可要仔细看着。”
“臣遵旨。”杨沂中立刻说道。
……
第二天,老朱神不清气不爽地爬起床。
靠,怪不得这赵构不在乎卖国呢,弄了半天是他不行,没有子孙后代继承家业,所以随便败家。
这下他更懂了。
话说回来,或许赵构历史上活到八十一岁,正是因为他不行。都说这猪骟了之后身体也好了,什么也不想了,寿命也长,看来这人也是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老朱也在想,反正特么这赵家又不是我朱家,管他去球?
但这想法也只是短短一瞬,毕竟他又不是真的姓赵。
张俊觐见的时候,老朱正在喝粥。
见到早饭只有清粥一碗,咸菜两碟的老朱,张俊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官家竟然如此勤俭,臣……”
说着,张俊还用手揪着自己的衣领,看起来揪心极了。
老朱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张俊在那表演。
他心里也挺乐,弄了半天张俊是个这样的活宝?
凭心而论,老朱不讨厌他。
这人呐,不怕他能力不行,就怕他不忠心。
尤其是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忠心甚至比能力更重要。
而张俊这小子,竟然因为自己一句话都能构陷岳飞这种深得民心的大将了,这忠心一般人可没有。
他琢磨了一下,如果说他让蓝玉构陷徐达,蓝玉肯定是不干的。这活汤和也接不了,更别提冯胜他们了。
但老朱杀人也用不到这些阴谋诡计,他要是想杀谁,罪名肯定不用罗织,也不用无中生有,咱就是要砍你,你不服?
张俊也不觉得尴尬,直到老朱招呼他上桌吃饭,他才叭叭地上桌抱着清粥开始狼吞虎咽。
说实在的,这种清淡的早餐,张俊很不习惯,也很不喜欢。但是没办法,既然官家都在吃,看起来也很高兴,那他肯定不能表现出不喜欢的样子。
“行了,知道你不喜欢。”老朱放下碗筷:“别强撑着了。”
“能和官家一起用膳,是臣的荣幸。”张俊立刻说道。
这话十分得体,既没有强行去捧,也小小地表了一下忠心。
老朱不置可否,昨夜他试了一下不太行后,便和妃嫔开始聊前朝的事情。
对于这些朝臣里,谁姓赵,谁姓秦,谁姓完颜,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
“岳飞之事,你如何判断?”老朱出言问道。
“岳飞图谋不轨,臣有其部将张宪之供状,字字泣血,可证岳飞谋反!”张俊斩钉截铁地说道。
“哦?是吗?”老朱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俊。
张俊有点不会了。
官家,这不是你的意思吗?臣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特么岳飞冤枉不冤枉,你不比我清楚?
都千年的狐狸,怎么突然跟我玩上聊斋了?
忽然之间,张俊想到了一种不太好的可能。
会不会……官家改主意了?看到了和议的内容之后,突然之间想支棱了,就要把自己丢出去背锅?
越想张俊越觉得害怕,他倒不是怕名声臭了,主要怕以后没得享受了。
但这改口,可也不是那么好改的。一时之间,张俊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找补了。
他毕竟不是秦桧,长难句这一块儿还是略有欠缺的。
无奈之下,张俊只能选择硬扛。
希望官家能看在自己勇于背锅的份上,给自己一条生路吧。
“臣之所言,句句属实!”
“张俊,朕想听实话。”老朱的眼神很凌厉:“若岳飞真是反贼,为何金人声称,只有岳飞死,才肯与大宋议和?”
“若岳飞真有反意,与我大宋敌对的金人,应该对其百般支持才是,为何口口声声想要让大宋诛杀岳飞呢?”
张俊是聪明人,听出了老朱话语之间的暗示。
这是要让自己反水啊……
“圣明无过官家!官家这样一说,臣也觉得蹊跷。”张俊立刻义正辞严地说道:“那封张宪的供状,可谓是错漏百出,臣怀疑可能是万俟卨等人暗中使的手脚,为的就是促成岳飞的冤案!”
“张俊,你是个聪明人。”老朱看向张俊的神情带着满意:“朕喜欢聪明人,更喜欢忠臣。”
“臣这就回去重审张宪!”张俊大义凛然地说道:“臣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不急。”老朱咧咧嘴,对张俊说道:“张宪的事,先放在一边,你回去之后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照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若是秦桧找你,你应该怎么说,知道吗?”老朱又补充着问了一句。
“一切如常,岳飞仍旧是十恶不赦的反贼。”张俊立刻会意。
老朱满意地点头。
“张俊,你的这股聪明劲,朕很喜欢。”
张俊心中一喜,随后老朱的那句话,让他一下子从天堂掉入地狱。
“做官要精,但不要太精了。”
“臣明白!微臣谨遵官家教诲!”张俊立刻跪在地上。
“起来吧。”老朱看了一眼张俊,“霍去病、赵云虽然不问家事,但那毕竟是他们,咱们依然还是要顾家事的。等和议之事了了,便赐你内人一品诰命吧。”
张俊的妻子章氏,颇为知书达理。柘皋之役时,张俊传家书嘱咐章氏一些家事,章氏在回信中引用了霍去病、赵云不问家事为言,令勉报国。张俊回去后便将这封家书递给赵构看,赵构看了很高兴,亲自书写奖谕赐之。
这事儿还是昨天晚上后宫的嫔妃告诉老朱的,现在也算是活学活用。
张俊闻言大喜,跪在地上连连谢恩。
“记住,”老朱意味深长地看着张俊,最后嘱咐道:“以前是什么态度,现在就是什么态度……行了,你退下吧。”
张俊顿首再拜,离开了殿内。
果然不出老朱所料,当天中午时分,万俟卨便持着拜帖来到了张俊的府上。
“枢密相公,官家可是……”
说着,他在脖子边上比了一个砍。
万俟卨也不好直说官家都说了什么,所以便拐弯抹角地暗示着问。
这事儿,懂的自然都懂,大家都是人精,讲讲谜语也不需要去猜。
“官家只是问了些张宪的事情,并且嘱托我事情要做的干净漂亮,不要授人以柄。”张俊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得到这样的回答,万俟卨松了一口气。
当今官家生性多疑,看到那和议的内容,难免不会起什么心思。就算是他这个铁杆的主和派,都觉得那和议内容有点过分,更何况是官家这个皇帝呢?
他也慌,但既然官家求和之心没变,那就好说了。
又聊了没几句,便听外面通传,说官家叫他们入宫。
等到张俊和万俟卨入宫之后,发现官家不止叫了他们,从秦桧到韩世忠,主战派、主和派还有墙头草派是一个没落下。
叫这些人来的目的也很简单,那就是让他们说一说,到底是战还是和。
两方吵吵嚷嚷,谁也不让谁。但目前来看,还是主和派更占据上风,毕竟主战派的领军人物岳飞已经下狱,现在韩世忠算是独木难支,根本不是以宰相秦桧为首之人的对手。
秦桧到底是为何,老朱或许不明白,但江南大户的心思,老朱比谁都懂。
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他们是个什么鼠肚鸡肠的鬼蜮心思,那自是不用说。
花着江南的钱和人,打回来土地,抢回来北方的士人回来和他们抢官做?
江南大户们不是信息闭塞,相反,他们比特么谁都清楚,但就是喜欢算小账。
北方军民和他们什么关系?臭特么北方的,来江南要饭了?
就算是辛弃疾这样脱离金国虎口的有志之士,也被他们打上了“归正人”的标签。
所谓的“归正人”,便是沦于外邦而返回本朝者,即投归正统之人。“归正人”在南宋朝廷受到歧视,被认为怀疑有异心。南宋朝廷规定,归正官员只允许添差某官职,而不厘务差遣,即只给一个闲散的官职而并无实权。此后,南宋不仅坚持宋朝立国以来猜忌武将的国策,并且加了一项——猜忌“归正人”。
再加上以秦桧为首的人宣称“南人归南,北人归北”,自从燕云十六州沦陷之后,南北汉人陷入了更进一步的分裂,到了宋末,几乎都要成为两个民族了。
而这个政策,对当时大量逃往江南的北方人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们如果愿意接受金朝的统治,谁还会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呢?现在可倒好,拖家带口来投奔正朔,结果却被视为正朔的朝廷嫌弃,甚至于抛弃……
这种强制性的回迁,必然会导致他们对南宋朝廷的怨恨,若是金人适时地给了一点甜头,那么他们必然会倒向金人。
想当初晋朝衣冠南渡,大量中原人南下给了晋王朝充足的兵源。在淝水大破苻坚的北府军,便是由大量北方人组成的。
晋人唯恐“归正人”不够多,而你大汴人唯恐“归正人”不够少是吧?
老朱也不傻,经过这两天的突击史料,他算是串出来了。
宋朝是唐以后,明以前,中间隔着一个元。
想到自己即位时的南北问题,他就想骂娘。
就在两派吵得不可开交之时,老朱忽然出声了。
他的声音一扫昔日赵构的柔缓阴郁,变得阳刚霸气。
“是战是和,看来今日也难得到一个说法。”
“明日朝会之时,朕的龙椅边上,会有一张龙头硬弓。”
老朱的眼神睥睨,如同一条蛰伏待起的苍龙。
“届时,朕便要听听你们的心思,就在朕的面前,剖肝沥胆地好好说一说,到底是应该战,还是应该和。”
“朕劝你们,最好三思而后言,谁若是揣着鬼蜮的心思,朕便亲手……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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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