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的是,有这么一个大聪明且复古的最高指挥,军中的士气本来就不怎么高。再加上永乐城中以民夫居多,并没有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
现如今城墙轰然崩塌,城中本来就不怎么凝聚的人心一下子就散成满天星。
“徐禧!我入你娘!”曲珍悲愤地大吼着,还好由于昨日战事吃紧,他是和甲而睡,只是横披着外袍,撒丫子奔向帐外。
城中已是乱成了一锅粥,士卒们狼奔豕突,毫无明确的方向。曲珍往外跑出去没两步,就看到摔倒在泥地里的李舜举。
“李押班!”曲珍立刻上前,准备搀扶起李舜举。
李舜举是宫中宦官,这次出征西夏,他被宋神宗赵顼委任为延麟路监军。而他仍然兼任着内侍押班,故而军中都称其为李押班。
“是曲侯啊……”李舜举哀叹一声,倒也没有多么惶恐,而是毫无惧色,“今日之败,早在预料之内,只可惜王珪、徐禧两个狗才不听我等之言。我身为刑余之人,蒙圣上信重,监军延麟路,遭逢此败,已是愧对官家信任。”
“快别说了,李押班!”曲珍焦急地拖着李舜举:“今日之败,非你之罪,快跟我走吧!”
“人固有一死,我身为残缺之人,本就不惜一死,将军且自去,莫要被我连累。”李舜举说罢,扯下衣襟,从一旁翻倒的书案上找到笔墨,草草在衣襟上写道:“臣死无所恨,惟愿官家勿轻此敌”,随后将衣襟递给曲珍,在泥地中顿首而拜。
“万望将军冲出一条生路,好教官家知晓西贼不可轻视!”他正色一拱手。
李舜举虽是宦官,却比大多数的男人都有卵子。
“押班放心,此书定会转呈圣上!”曲珍郑重地对李舜举拱拱手,从亲兵手上接过缰绳,点齐人马准备突围。
他也不打算去救徐禧,在他看来,徐禧这王八犊子死不足惜。今天在西北的失败,百分之九十的锅都要在他的身上,沈括要分百分之九,剩下百分之一则是种谔的。
但凭心而论,曲珍并不怪种谔。设身处地去想,他也不会来援。到时候损兵折将事小,把战败的锅扣在身上事儿才大。
别小瞧文人,这事儿他们可最擅长了。
怎么徐禧这老小子不替好人死了呢?妈的……
目送着曲珍突围而去,李舜举露出释怀的笑容。
一转眼间,西夏便冲进了毫无防御的城池之中,凶悍的士卒面目狰狞地咆哮着,手持钢刀肆意屠戮着狼奔豕突的宋军民夫。
李舜举看到一名面色凶狠的西夏兵提着钢刀向自己冲来,那弯刀高高地举着,太阳一耀,满是寒光。
那钢刀霍然落下,却与李舜举想的不一样。
并不是冲着他劈来,而是那西夏兵的脑袋上忽然出现一大块血洞,喷了他一脸腥臭的血与脑浆,随后,那柄钢刀软软地掉在地上,发出铮地一声响。
李舜举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呢,炒豆一般的声音爆响,间或夹杂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他爬起身四处观望,看到一队队身穿奇怪服装,打着“宋”旗号的士兵们,将西夏人摧枯拉朽一般击败。那些士兵也不近距离交战,只是单膝下跪,拿着一杆像是突火枪一样的东西,对着西夏人发出一道火光,那被指着的西夏人便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这是什么邪法?”西夏统帅叶悖麻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一道道收割生命的火光,本来胜利已经近在咫尺,怎么一下子就从天堂掉到地狱?
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思考,因为在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巨兽。
那巨兽通体绿色,长相奇特,方扁的脑袋上面居然像大象一样,长着一根儿长长的鼻子,正在以碾压天地的气势,向他的方向疾驰而来。
叶悖麻惊恐地发现,就连最精锐的铁鹞子,都无法阻挡那钢铁巨兽哪怕片刻。马刀砍在那巨兽的身上,带起阵阵火光,随后连人带马被整个地碾入泥土之中,化作春泥更护花。
身上的铁甲就像是纸片一样,毫无防护作用,在那钢铁巨兽的碾压之下,连带着精钢打制的马刀,都和着头盖骨一起被碾碎。
在开宝宋军的进攻之下,投降也只是时间问题。尽管老赵派出了摩托化骑兵去追杀,但仍有一小撮西夏兵逃出生天,回去报信去了。
报信也无所谓,赵匡胤并不在乎。
城外,开宝宋军正在打扫战场。对于战俘,他们秉承着能留就留,留下来做挖矿主力;至于那些个躺在地上装死的,那就真死掉好了,士兵们翻动着尸体挨个补枪。
很快,在赵匡胤的命令之下,徐禧等宋军高层便被带到了他的面前。
有赵祯在一旁坐着,没人怀疑这支部队的身份。在场的都是朝中老臣,先先帝还是能够认得出来的——虽然年轻了一点。
“臣等叩见官家!谢官家救命之恩!”徐禧等人热泪盈眶地跪在地上,拜谢赵祯的救命之恩。
“先别忙着谢朕,也别急着拜朕,这一位你们是要先见过的。”赵祯让开身子,对着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我大宋太祖皇帝。”
众臣面面相觑,但想到死了好几年的仁宗皇帝都能如闪电般归来,太祖皇帝也跟着过来这件事儿,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正在他们拜下的时候,忽然间有人站出来,悲愤地说道:“太祖皇帝在上!末将曲珍,有本参奏!”
“说吧,朕听着呢。”赵匡胤颔首道。
“末将要参奏这徐禧狗贼,若不是这志大才疏,迂腐无能的狗贼,我等又怎会经历如此之败!”曲珍恶狠狠地瞪着徐禧,似乎恨不得要食其肉,寝其皮。
曲珍的恨意完全能够理解,像徐禧这种瞎干预,又特么迂腐不化,还极其自以为是的狗东西,就算是剁成肉酱,也难消心头之恨。
有徐禧打样,高永能也立刻站出来,跪在地上痛陈利害:“太祖陛下,末将也可以作证,这徐禧他……他志大才疏也就算了,末将怎么也想不到,大宋都已经立国百年了,竟然还能有人抱着春秋时期的心态去作战,这不是误人子弟吗?可怜这一城数万人的性命,就因为他徐禧一人,而命丧黄泉,不亦悲乎!”
高永能考虑的很周到,首先太祖皇帝虽说是重文轻武,但毕竟人家是武将出身,知道个一二三四五,到底应该如何打仗。既然如此,那太祖皇帝定然能够明辨是非才对。
“我有何错?”徐禧兀自冷笑:“尔等武夫,只知推卸责任,未战先怯,我一介文官,胆气都要比尔等充足!所谓武将,不过是一群无胆鼠辈!”
“入伱娘!”曲珍闻言,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个鲤鱼打挺,飞身扑到徐禧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记直闷拳。
这一下打得瓷实,徐禧感觉自己好像是坐了十天十夜的马车,天旋地转的感觉涌了上来。
“你……你竟敢打我?”徐禧颤抖着质问道。
“呵呵,之前不敢打你,是因为你是当朝官家的宠臣;现在太祖皇帝当面,我看谁还能保你!狗才,还我大宋好儿郎的命来!”曲珍冷笑着,又一记猛拳打在徐禧的眼眶上。
“哎哎哎,嗨嗨嗨,等会儿。”赵匡胤出言阻止道:“那个谁,你叫……”
他指着曲珍,唠了这么半天,还不知道对方是谁呢。
“末将曲珍。”曲珍知道老赵不认识他,立刻自我介绍。
“曲珍是吧,嗯,你过来。”他对着曲珍招招手。
曲珍不明所以,走到赵匡胤的身边。
只见赵匡胤从怀里一摸,摸出一颗药丸子来递给曲珍:“这药,喂那个徐禧吃了,你下手没轻没重,再把人给打死……”
看出曲珍的不解,赵匡胤笑着抚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只要吃了这颗丹药,无论他受多么重的伤,都不会死!”
曲珍闻言,两眼一亮,他看了一眼赵匡胤,又看向徐禧,露出汤姆猫的标准坏笑。
他走过去,将药丸子塞进了徐禧的嘴里。
徐禧本来挨了两记冲天炮,脑子晕乎乎的,吃下药丸子之后瞬间清醒,他惊恐地后退,涩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姓许的尝尝那些士卒遭受的苦罢了!”曲珍伸手拍拍徐禧的脸:“放心,有太祖皇帝赐药,你不会死的那么快的,你会把那些无辜死难的士卒们遭受的苦难全部经受一遍,末将才会考虑让你少受点苦!”
徐禧闻言,不由得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曲珍!你这贼配军!你要在太祖皇帝面前放肆吗!谁给你的胆子!”
“贼配军?哈哈……”曲珍悲凉地笑了两声:“我等军校哪一个不是为国死战的好男儿,在你眼中,难不成就成了贼配军?”
徐禧冷笑道:“东华门下唱名者方为好男儿,你等不过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卖命的贼配军罢了!”
被徐禧一句话气炸的曲珍刚要说话,却看见赵匡胤抬起手,示意他住嘴。
老赵如隼的目光盯着徐禧,冷声问道:“朕也是行伍出身,难不成朕在你眼中,也是贼配军?”
这一句话,还真给徐禧问住了。
宋朝的士大夫有一种奇怪的自尊,他们认为天老大,他们才是老二。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是他们,天下可以缺了武夫,但是不能缺少读书人。
这也养出了潜移默化的观念,那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不考个进士,还敢自称好汉?
治军?别闹了,文人就治军不得?你看范文正公,在西北让西贼胆寒,独我等不能?
“不说话,啊,不说话,朕就当你默认了。”赵匡胤冷笑两声,对着曲珍摇摇手指:“辱骂天子,应该怎么处理,你应该知道,朕要是知道他活不满二十年,朕就用你给补上!”
说到这里,赵匡胤的目光更冷。
他是认真了,你今天就敢看不起武夫,觉得你们这些士大夫才是好汉子,那明天你敢看不起谁,我都不敢想!
忽然有人站出来道:“太祖陛下,我大宋有祖训,不杀士大夫……”
“此獠是谁?”赵匡胤打断他的话,指着他问道。
妈的,你跟老子提祖训?祖训是谁提出来的你心里没数?
“禀告太祖陛下,此李稷也,”高永能立刻站出来指认道:“前日里末将向他提议,多散钱财交予士卒进行突围,奈何此獠与徐禧蛇鼠一窝,根本不采纳末将的意见!甚至还辱骂末将贪生怕死!”
“哦,李稷。”赵匡胤点点头,李稷这个人他知道。
他翻到李稷的记录,大声念道:“李稷初以父荫为将作监主簿,历任……秦民作舍道旁者,创使纳“侵街钱”,一路扰怨,李稷与李察皆以苛暴著称,时人语曰:‘宁逢黑杀,莫逢稷、察’。”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酷吏。”赵匡胤冲着李稷阴森一笑:“那朕今天有个问题考考你,你说我大宋的祖训,对,就是那个不杀士大夫的祖训,是谁提出来的?”
“是……”李稷这才意识到,面前的是他妈太祖皇帝啊!
“是……太祖皇帝您……”李稷提心吊胆地说道,他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一旁的高永能用看勇士的目光看着他,vocal,你敢拿祖训压当今皇帝也就算了,你他妈压太祖皇帝……
是他宋太祖提不动刀了,还是李稷你飘了?
“你竟敢用我的话语对付我?李稷?”赵匡胤的表情像极了吃了一发神锋无影的西弗勒斯·斯内普。
应该说,二人的遭遇也差不多。赵匡胤是被自己立下的祖训给压了,而斯内普则是被自己创造的魔咒给biu了。
“臣……臣万死!”李稷汗如雨下,那份跟平民百姓嚣张的尽头,此刻已是无影无踪。
现在的他无比后悔,为什么出头去做这个出头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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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