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杜明苑走在街上,老远看见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她对这些热闹并不感兴趣,目不斜视地从人群旁经过,却听见“啪”得一声。
接着一个女人恶狠狠地说,“你个贱蹄子,买你回来冲喜,刚过门就把我女儿克死了,扫把星!”
骂声中夹杂着阵阵鞭声。
鞭子从空中划过,落在血肉上。
咻——啪!
杜明苑停下脚步微微回头,穿过人群,她看见蜷缩在地上的人。
头发乱作一团盖在脸上,衣服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本来就破烂的衣衫被鞭子打烂,破裂之处隐约可见他的身体,红痕交错,身上大约是没一处好地方。
后背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
“老娘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你这么个扫把星,晦气!”
鞭子还在不断落下,蜷缩在地上的人却一声不吭,若不是他还在发抖,杜明苑都要以为他断了气了。
四周的人看着热闹却没有一个人出手制止。
“李婆子,你那闺女都病了多少年了,大夫都说治不好,何必怪在人家身上?”有人看不下去,出言劝告。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有人不知情,小声询问身边的人。
原来李婆子女儿五年前数九寒天,看上了一个小寡夫,天天爬人墙头,被小寡妇的姐姐发现扔进了河里,冻坏了身子,从此见风就倒,走两步就要喘,受不得一点累,看了无数大夫都说活不过二十岁,只能养着,根治不了。
养了许多年身体毫无起色,甚至越来越差,眼看就要二十岁了,李婆子四处求医不知从哪里求来了一个冲喜的方子。
她女儿的情况也不是什么秘密,没有人愿意嫁她们家,都怕自己儿子去守寡。
正巧城里前些日子来了一批人牙子,李婆子就看中了他,因为便宜。
他是所有奴隶中最便宜的。
李婆子花了半吊钱将他买回家,嫁给闺女冲喜,成婚当日她女儿自己就能从床上坐起来了,面色红润,看起来竟是大好了,李婆子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结果当晚她女儿就断了气。
想起这事儿,李婆子就怒不可遏,花半吊钱买了个索命鬼回来,她双眼通红,“他进门前我女儿还有说有笑的,精神得很,他一来我女儿就断气了,不是他克死了我女儿是什么?!”
“说不准是回光返照呢!”
“是啊是啊。”
人群开始应和,李婆子半句都听不进去,越想越恨,扬起手又要挥鞭,但这一次她的手被攥住了。
“再打,他就要,死了。”
杜明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出来,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攥住了李婆子的手。
李婆子用力挣开,“关你什么事,我买了他,他就是我家的人,我想打死就打死,就是卖到窑子里,也和你没关系。”
“奴仆,也不可,随意打死。”奴仆虽然可以随意处置,但这种草芥人命的也是要吃官司的。
李婆子冷哼一声,“那是普通奴仆,他可不是,他是奴籍。”
奴仆分两种,一种是良籍,通常是家中贫困,将孩子卖给有钱人家做仆人或者卖给人牙子再转卖出去,但她们本质上还是良民,若是有钱买回自己的身契,还可以回归普通生活。
另一种是奴籍,她们完完全全属于主家,他们即使买回卖身契,还是奴隶,到哪里都低人一等,通常都是罪臣亲眷,男子为倌女子为奴或者充军。
杜明苑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奴隶。
刚刚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李婆子,她可以将人卖去青楼,好歹还能回几个钱,她越过杜明苑走到小奴隶面前拽住他的头发,“装什么死!明天就把你卖去绘春楼!”
奴隶被拽的抬起头,露出爬满血痕的脸,下嘴唇上有一道深深地齿痕还在流着血。
杜明苑与他对视了一瞬,那小奴隶就垂下眼,面无波澜,仿佛马上被卖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被李婆子拽着头发拖了一路,身上的血在地上蹭出一条血痕,众人看完了热闹也慢慢散去,只留杜明苑一人站在原地,看着被拽走的奴隶。
在二人即将进门时,她终于开了口,“等等。”
李婆子脚步一顿,面色不虞地回头看着她,“你还有什么事?!”
“我,买他。”
“什么?”李婆子打量着杜明苑,她身上的布料不便宜,想来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出来美救英雄了。
“这位小姐,你若是买了这么个扫把星回去,你母父怕是会打断你的腿,少管闲事!”李婆子不愿多作理会,转身要走,却被拉住。
“我有钱,给的,比,绘春楼,多。”
将人卖去绘春楼也卖不了几个钱,可能连半吊钱都值不上,李婆子在心里打着算盘,“五两银子,要不要?!”
杜明苑张着嘴还未出声,一直不吭声的小奴隶却开了口,“半吊钱,她买我花了半吊钱。”
李婆子一听立马瞪起眼,这个扫把星,克死她女儿不说还断她财路,她扬起巴掌向他脸上打去。
杜明苑一个箭步冲了上来,握住她的手,“我买!”
她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看也不看就丢到李婆子手里,李婆子伸手接银子抓着小奴隶头发的手自然就松开了。
小奴隶失了力气,顺着门框就滑了下去,眼看着头就要磕到地上,杜明苑伸手接住他。
她的手托住他的头,垫在了他与沙砾中间,手背被尖锐的石子划出了几道血痕。
小奴隶感受到脑后传来的热意,眼中出现一丝波澜,他抬起眼看着她。
他听见她问,“你没,事吧?”
脑后的热意让他心慌,他摇摇头,撑着起身想逃离这片热源,却被人搂住,他瞬间就僵直身体。
杜明苑扶着他站起身后,就松开了手。
她明明已经松开了手,小奴隶却觉得刚刚被碰过的地方像火烧一般,他小声对她说,“奴的身契,还在她那里。”
杜明苑点点头,对着抱着银子的李婆子道,“身契,给我。”
李婆子也不拖泥带水,进屋拿了身契给她。
“是,这张吗?”杜明苑也没见过卖身契长什么样子,只能问身边的小奴隶,他点点头。
李婆子撇了撇嘴,“我也不是不讲信用的人,断不会给你们假的,身契是真的,银子也是真的,咱们钱货两清!”
临走前李婆子还补了一句,“你最好是带他去看看大夫,死了可别怪我!”说完就砰得关上了门。
小奴隶闻言摇了摇头,“奴不用看大夫。”
他不想这人再为他花钱了,不是心疼她,而是他还不起。
像是故意一般,他说完这句话眼前就开始发黑,眼前天旋地转,一下就晕了过去。
刚刚还说自己不用看大夫的人,突然晕了过去,让杜明苑有些措手不及。
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将人接住,拦腰抱起。
她将人抱着就近找了个医馆就进去了,“可有,男大夫?”
出来的是一个小药童,“我们这里没有男大夫。”
药童看着她怀里抱着的人,脸色苍白,立马说,“先放下吧,我去找我师父!”
说完她就向后院跑,边跑边喊,“师父师父!那个漂亮姐姐把挨打的哥哥带过来了!”
刚刚她上街卖糖葫芦看见李阿婆在打这个哥哥,然后漂亮姐姐上去救他了,可惜她还没看完就被师傅带回来了。
她就说漂亮姐姐是好人吧,师父还不信,哼!
杜明苑将人放在小榻上,身上沾了许多血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杀完人。
大夫是个年轻女人,从后院匆匆赶来把脉,她眉头紧锁,过了半晌,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杜明苑,“他的病不好治。”
杜明苑:“治不了?”
大夫摇头,“他气血亏损,虚不受补,需要静养,循序渐进,且不能劳累半分,他积郁成疾,心病。”
杜明苑:“不能治?”
“我的意思是,你若只是一时兴起,就不要治了。”她见过那些世家公子小姐,拿人命当儿戏,尤其这人还是个奴隶。
救人时觉得自己是英雄,带回了家,就丢在一旁抛之脑后,高兴了给口吃的,关怀关怀,不高兴了路过都要踢上一脚,那人就和牲畜没什么区别。
但她们不会觉得自己有错,她们救了他的命,他就该对她们感恩戴德。
“什么,一时兴起?”杜明苑不明白大夫什么意思,救人的事还分一时兴起?
大夫:“......”
“能治,但你若半途而废,他就活不了了。”
听见能治杜明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大夫唰唰唰地开药,内服的,外敷的,吃的喝的抹的贴的,应有尽有,杜明苑抱着一大堆药,觉得自己像是来进货的。
他能吃得下这么多药吗?
吃完还能吃得下饭?
大夫看出了他眼里的疑虑,“这几天只能喝清粥,每顿一小碗。”
杜明苑点点头。
大夫要给他上药,正要脱衣服见杜明苑还站在这里,“你是他妻主?”
杜明苑茫然地摇头。
“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上药你也要看?!出去!”
杜明苑有些不放心,但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也,是女子。”
“我是大夫!”
杜明苑被大夫赶了出来,她站在屏风外都能闻到血腥气。
小药童端着一盆血水从屏风里侧走出来,是大夫给他清理伤口所致。
药童来来回回走了三四趟,清水进,红水出。
看着一盆盆血水,杜明苑站在外面心中担忧更甚,时不时向里张望着,怎的还没好?
她坐不住,只能在门口来回踱步。
这场景像极了夫郎正在生产,妻主在产房外焦急等待。
终于端出来的水颜色不再可怖,逐渐变清。
药物的刺激让伤口泛着疼,小奴隶此刻意识混沌,疼痛让他呜咽,他眉头皱得紧紧地,手攥成拳,牙齿咬上嘴唇,将痛咽进肚子里。
杜明苑听着那细碎的呜咽声,心跟着揪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心中的怜悯,让她想时刻陪伴在他左右。
可她不能。
想起信阳王府,她垂下眸子,起身离开。
待她回来时,药已经上完了,他还昏睡着。
伤口被清理干净,脸上的血痕被擦掉,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一直拧着。
杜明苑结了药钱,将人小心地抱上马车,马车是她刚刚租的还买了软垫,想来不会弄伤他。
要是将人带回王府,他就活不成了,思索一番她决定将人安置在西山小院里。
西山僻静,很适合养伤,她常常去坐着,一坐就是一天,但她从不在这里过夜,她怕被杜兴婉发现,连这最后一点容身之所都留不住。
杜明苑日日都来给他煎药喂药。
起初她也想着找一个男子来照顾他,可府外的人她信不过,府内的不可信,思来想去,还是自己来吧。
第一次给他擦药时手忙脚乱地,差点让他愈合了的伤口又撕开,经过几日的摸索,她也摸出了点门道。
小奴隶睡了三天,第四日午时他才醒过来。
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床上,看着帷幔顶,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意识渐渐回笼,他想起自己又被人买下了。
他打量着屋子,脑海里分析着现在的情形。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买下他,不过一个女人买下一个男人,无非就是那点事儿,救他的人看起来很有钱,这里可能只是她的一个小院,她是将自己藏在这里吗?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浑身像散架一般地疼,他微微皱眉。
好不容易坐起来,他靠着床边歇息了一会儿,大口地喘着气。
“你醒了。”
杜明苑熬好了药,端着泛着苦味的药汁进来,就看见他坐了起来,眼神亮了一瞬。
他没想到她会在这里,还端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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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了,我怎么都把男孩子写的这么惨啊,我对男孩子没有偏见哈,我也不厌男哈!!!!呜呜呜呜!
魏十娘:我不是女主吗?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