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十五年,安城(十五年前)
天上飘着细雪,百姓穿着袄子背着背篓排着队,长长的队伍从街头打着弯延伸到街角,在街的尽头有一个小屋,里面站着一对夫妻,正是虞晟玥与林予双,她们正在分发松木。
安城地处大昭与赤狄交界之处,两面临山,物资稀缺,没有炭火只能用伐树烧柴取暖,将火炕烧的热乎乎地人躺在里面,冻不着。
松树中有许多的松树油,十分耐烧,是她们最好的取暖之材。
不过这些年山下的松树都被砍了个差不多,林予双带她们种的还没长成,烧不得,而高大的都在深山之中,她们爬不上去。
是以,西北军闲暇时就往深林处走走砍些木材回来,就当是强身健体,攒到冬日再分发给百姓。
街头一片其乐融融,百姓们领了松木都回了家,不一会儿各家各户都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虞晟玥将林予双的帽子掖紧,站了一上午,他的腿肯定酸了,“累坏了吧,我来收拾,你坐着歇会儿。”
剩下的木头可以拿回军营烧。
“分几块木头罢了,不累。”嘴上说着不累,他还是找了捆木头垫着坐下了。
虞晟玥看着他笑了笑,“几年的松木多,能多撑一阵子了。”
林予双点点头,“不知道西霜在书院冷不冷。”
“她呀像你喜欢读书,只要手里拿着书,就是冻成冰坨子了她也愿意。”虞西霜不喜欢练武,每日起来扎马步都哀声载道,一说去书院眼睛都亮了。
林予双:“喜欢读书也好,以后不考官做个教书先生也好。”
做武将太苦了,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苦一辈子。
他问,“不过西北军怎么办?”
“不是还有如安呢嘛,她与我相识二十多年,我了解她,她是个有能力的,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遇上了我,她便只能做个副将了!哈哈哈哈哈哈。”
柴火捆好装上板车,由几个兵士运回去,她们二人上了一辆小马车。
她们刚分完松木准备回府,半路上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儿,虞晟玥担心是有细作刺客混了进来,叫停了马车。
她对林予双道,“我下去看看,你莫出去。”
旋即拿着剑就跳下了马车,驾车得侍卫被留下来保护林予双,她则沿着路边细细巡查。
结果就看见了路边有一个小鼓包,四周的雪一片殷红,雪积了厚厚一层,若不是这红色很难发现这里有东西。
虞晟玥将那雪堆拨开,发现里面竟然埋着一个孩童,孩童侧躺地上浑身都是伤,伤口周围的血都被冻住,甚至还粘着冰碴儿。
她立马放下剑,伸手探上鼻息,又摸了摸颈侧。
还活着!
“阿双,是个孩子,快拿个毛毯来!”
林予双闻言拿着毯子跳下车。
小孩瘦的只剩一副骨架,只穿着单衣,连双鞋都没有,小腿和手臂也都露在外面,已被冻僵了,浑身冷得像个冰坨子,浑身都是冻伤的痕迹。
两人将孩子抱上马车,身上的冰碴儿化开,血水将毯子都浸了个透。
一回到府里,虞晟玥立马让人请了军医。
军医常年跟着军队,什么重伤没见过,可她把完脉手却微微发抖。
外伤她倒是有办法。
只是这脉象她从未见过,别说是病症,就连男女都诊不出来,她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象。
先将人救活再说。
他喝过很多药,体内多种药性混杂在一起,现在还算平衡,她只怕自己若是破坏了平衡,到时候按下葫芦浮起瓢,那可就糟了。
她想治可实在是无处下手。
孩童连外伤带内伤,一直昏睡了半个月才醒过来。
他是个男孩,自有记忆就被关在一个小屋里和他一起被关还有十几个人,常有人来给他们灌药,每次喝完身上便如同火烧般疼痛,之后便会有人用刀子割他们,后来是用棍棒打断他们的骨头。
灌药,挨打,周而复始。
那次他喝完药浑身疼痛难忍,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板上,一晃一晃的。
身上还压着一个人,周围也躺了很多人,都是和他一起被关起来的孩子。
他们都断了气。
身上盖着白布,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只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他连忙闭上眼装死。
木板被掀翻在地,他跟着众人滚到地上,远处有几个人正在挖坑,一边挖一边埋怨。
“这些小畜生死了,又得去抓新的,烦死了!”
“深更半夜的埋死人,真是晦气!”
“快挖吧,冷死了,埋完了回去睡觉!”
她们要将他们埋掉,他趁他们挖坑时偷偷钻进了草丛中躲了起来。
“什么声音?!”
草堆里传出声响。
“不是耗子就是蛇,别疑神疑鬼的了,快干活!”
他听说东南有一座城四季如春,他就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最后就跑到了这里。
天越来越冷,他满脚是血,可却一点感觉都没有,雪越下越大,他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躺在了一个大屋子里。
他死了吗,这里是地府?
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跑了进来,“你醒啦!”
说完虞西霜就转头跑出去叫人了,“阿父阿母!那个哥哥醒啦!”
虞西霜每天都要来看看他醒没醒,二宝每日在学堂里炫耀她的哥哥对她有多好,她也想要个哥哥!
军医虽把不出脉,但她学过一些摸骨,能摸出年岁。(作者杜撰不要细究)
他正好比她大一岁,她也有哥哥啦!
滴水未进,又日夜奔波,即使睡了一个月,他还是神情恍惚,虚弱不堪。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地府里的人和普通人似乎没什么不同。
那个郎君长的可真好看。
军医为他把过脉,依旧混乱,她捋着发梢若有所思,“有一本古书上曾有记载一种邪药,可以让活人炼变成无痛无觉,只会杀人的傀儡,这孩子怕是被人拿来试药了。”
虞晟玥闻言立马修书一封,将这件事禀告给了女帝。
他没有名字,林予双就为他起名乐安,希望他余生快乐平安,还让他跟着虞西霜一起上学。
定安书院内传出朗朗读书声,虞西霜身后坐着一个瘦小的孩童,低着头盯着书一动不动。
虞乐安躲在虞西霜身后,他几乎不与旁人说话,张夫子知道他的情况,林夫郎特意交代过他多关照一下。
其他孩子都在背书,只有他低着头,张夫子走到他身边蹲下,“你叫乐安对吗?”
虞乐安缓慢转过头,他的反应比正常人迟钝得多,甚至没有痛觉。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虞乐安摇头。
“我教你,好吗?”
虞乐安点点头。
张夫子拿起笔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下“虞乐安”三个字,她将笔递给他,“你试试?”
虞乐安小心地接过在纸上照着画,他不识字,画出来的字,像鬼画符。
张夫子从拿笔姿势开始慢慢纠正他。
书院里都是五六岁的孩童,见到来了新人都好奇的不行,一到休息时间就都叽叽喳喳得围了过来。
“他怎么这么瘦,他的阿父阿母都不给他吃饭吗?”
“听说他是将军姑姑从坏人手里救回来的,肯定是坏人欺负他啦!”
安城的孩子小时候人人都被虞晟玥抱过,都叫她为将军姑姑。
“等我以后考了大官就把这人坏人都抓起来!”
“我以后要做将军姑姑那样的人,专门收拾这些坏人,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她是很多孩子心中的英雄。
“屁滚尿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小声点!”虞西霜放下书对围在桌边的人说,“我哥哥的病还没好呢,你们这样会吵到他的。”
几个孩子立马噤声,捂住嘴巴,眼睛偷偷瞄着虞乐安,见他面无表情以为他生气了。
名叫二宝的女孩小声说,“我明日给你带红豆饼吃,甜甜的很好吃的。”
她哥哥爱吃,阿父也爱吃,阿母说男孩子都爱吃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