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惜抽不开手,又侧过身,想绕过这团云,去看那血,那地狱,那荒唐可笑的重生。
谁知。
眼前忽而一暗。
那温暖宽大的手掌,覆住了她的眼。
黑暗笼罩下来,她却陡然从那无知无觉的绝望水面中浮出!
无数人的惊叫与议论,犹如万千憧憧的鬼语,瞬间钻入她的耳,她的脑,她的神海!
痛!
好痛!!
她倏而颤抖起来,只觉浑身都要被这恢复的绝望荆棘给拉扯着,要被撕裂,要被扯碎!
好痛,我好痛……夏莲,方叔……
“别怕。”
忽而,一道煦如春朝的声音,越过那些鬼语,坚定地流入了她冰冷撕痛的灵壳中。
她被覆着的潮湿长睫倏然一颤!
裴洛意察觉到掌心里剧烈的颤栗,垂眸,便见她,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逆行混乱的人群忽而狠狠撞来!
他当即抬手,顿了下,又将人轻拢在怀中,一个转身,落到了角落。
站稳后,刚要松开手,却倏而察觉到怀里的小女孩儿……抖如筛糠。
微微凝眸,垂眸,看掌心下,那苍白若雪的面孔。
以及那覆盖雪色之上的清霜粼粼。
片刻后,微微收拢手臂,将她按在胸前,低声,温缓开口:“别怕,念……平安郡主。”
苏念惜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闻到那一股好似雪山凌霄的清幽雅意,带着悯渡世人的慈悲,将她从万念俱灰的深渊里,渡回了红尘中。
听到那声‘别怕’,她无意识抓着一片衣襟的手指又收紧几分。
唇畔微噏,似乎想说什么。
“郡主。”
身后陡然传来夏莲的声音!
她浑身一颤,一把推开身前拢着她的人,转过身去,就见夏莲衣衫染血地站在数步外!
顿时心头发紧,仓皇地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
才说了一个字,喉咙陡然一涩!
一股血气涌上来!她瞬间噤声!
几步外,裴洛意长眉微蹙,视线掠过她嘴角的血渍。
夏莲劫后余生,却没察觉她的不对,立时反手扶住她,哽咽道:“奴婢没事,都是别人的血。是这位小娘子救了奴婢……”
苏念惜抬头,却没瞧见人,只看见了地上横躺着的几个蒙面人,心头微微一跳!
夏莲回头,也是一愣,正疑惑时,又听苏念惜哑声问:“方叔,方叔怎么样了?”
夏莲也变了脸,“奴婢这就去……”
“郡主不必担忧,那位老伯无碍。”青影蹦出来,笑眯眯地朝苏念惜叉手行了一礼,“只是受了刀伤,不好轻易挪动,已吩咐人去请郎中处置了。”
苏念惜瞧见他,有些意外,视线下意识往他腰上一扫——又挂了金鱼钩!
想起方才护住自己的那一缕清规雅逸的幽香,她转过脸。
果然瞧见了那位‘大理寺正’大人,正立在街角,垂眸与身边的另一个曾经站在纪澜身后面色冷硬的侍卫说话。
注意到她的视线,青影笑道:“我等今日随大人外出办差,正好碰见此处骚乱,瞧见了郡主的家奴,这才出手相救。”
这话听着像是解释相遇乃是意外,可落在苏念惜的耳中,却无端多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暗意。
她黛眉微蹙,正要开口,忽而胸口一疼,眼前骤然一黑!
“郡主!”夏莲轻呼,立时伸手扶住她。
苏念惜却已自己站稳,转过脸,就见前方,那一身云锦广袖长衫,翩然若九重尘的大人,侧脸过来,朝她的方向望来。
四目相对。
苏念惜再一次瞧见那双若临渊之暗的深眸,不见情念难辨情绪。
无悲无喜,拒人千里。
那眼神冷漠的,仿佛众生万灵于他,皆无不同。
可那句‘别怕’,却犹然清晰在耳。
“别怕。”
苏念惜倏而弯唇,朝他露出个比这盛夏的日光还璀艳的笑容。
远山芙蓉,倾国倾城。
裴洛意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却才想起自己今日收到红影消息后,出宫甚急,并未带念珠。
他静眸无澜地转开连,瞧见前方奔来的禁军。
就听玄影道:“大郎君,红影留了三个活口。”
裴洛意眼神微凝,又扫了眼那边已转过身去的玲珑身影,目光掠过周围聚集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和不远处的血泊与死尸。
顿了顿,道:“你亲自去审。”
玄影微讶——有人行刺当朝郡主,按理可向三司直接报案。可殿下这意思,竟是要东宫来管?
看了眼裴洛意的神色,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叉手行礼退下。
裴洛意立在原处,面若雪埃,不知在思忖什么。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软娇怜仿佛还带了几分委屈的轻唤。
“大人。”
裴洛意垂眸,随后又抬起,转身,平静如常地微微颔首,“郡主。”
视线落在她侧脸上已然凝固的迸溅血珠上,再次不着痕迹地浅淡划开,正要朝一边走去。
不想,垂在身侧的袖子就被轻轻一拽。
他脚下骤滞。
垂眸,便见那一只小手小小地捏着自己的袖子一侧,葱白的指尖上,鲜红的颜色刺目。
不过掠了一眼,又掀开眼帘,看向身畔已靠近过来的苏念惜。
便见她丰唇微撇,眼底红红地抬目朝他望来,可怜兮兮地轻声道:“大人,我好怕。”
——“别怕。”
那句安慰仿若缥缈,已从口中散去,却缠绕唇齿不散。
裴洛意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眸中却依旧平淡如静水,淡淡道:“凶嫌已然捉拿,郡主不会再有危险,还请……安心。”
这疏离冷漠的模样,仿佛刚刚那个搂着她低声安慰的人不是他似的!
呵。
苏念惜望着他,忽然又小小地上前一步,揪着他的袖子晃了晃,道:“大人,为何我又会遇到刺客啊?今日若非遇到您,我只怕就要死在这群坏人手里了。”
听到‘死’字,裴洛意的眉心微微一紧,视线再次扫过去,发现她的发髻与衣衫都已凌乱,可想而知,先前经过怎样的惊险危难。
朝她看了一眼,又道:“不会。”
——怎么?多说两个字会要了你的命不成?
苏念惜咬牙,瞥了眼不远处分明训练有素的护卫,以及青影身上的金鱼钩,再看面前这人通身贵然缥缈如仙尘的气度。
以及能让沈默凌忌惮到不惜用千眠香对付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心下已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
可她又不能确定,毕竟前世今生,两人都从未蒙过面,而且传闻那位,身娇体弱从不出宫。
她又怎能三番五次地碰上呢?
她可不信这全都是巧合。
这人,为何要接近自己?
莫非莲花池那夜种种,身中千眠香的他,竟然能记起?
怎么可能呢?没有人,能够在千眠香的蛊惑下,保留人性的羞耻与底限。
她心念微动,面上却愈发的单纯可怜,像被惊着了的小鹿儿,又往裴洛意身侧靠了靠,整个身子几乎贴到了他的身上。
轻声问:“不会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