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货运卡车的大灯，在蜿蜒无尽的长途道路上，照出一块昏黄的光斑。
这块光斑仿佛一颗发亮的珠子，穿在公路这条柔软弯曲的棉线上，一直向东滑去。
一车钢筋混凝土的装配部件，使得卡车看上去十分沉重，只能缓慢地行驶着。
忽然，卡车司机看见前方，竟然有个黑影站在路边，并向自己的车子招手。
中年司机头皮一阵发麻，向押车的青年同伴说道：“卧草，快拿电棍，看看什么情况！”
他自己已经同时按下了警报信号，呼叫附近的巡逻车前来支援。
押车小青年刚把电棍掏出来，却借着灯光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愣了一下道：“喂，老陈，好像是华夏人啊，该不会是我们工地上的吧？”
司机此时已经听到一阵轰鸣的引擎声，由远及近，那声音他很熟悉，是黑曼巴。
于是心里有了几分底气，一脚刹车踩住了车，很谨慎地说道：“把窗户开一条缝问问他，不要开车门！”
小青年当即将窗户玻璃摇下五公分，用华夏语朝外喊道：“朋友，哪条道上的？”
“啪！”
司机一抬手，奔着小青年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骂道：“你踏马黑社会啊！好好问。”
然而此时，那黑影也用华夏语道：“你们好。我姓李，是徒步旅行的，走了一天都没找到部落和聚居点，你们去哪，能不能捎我一程？”
前方，一辆黑曼巴缓缓停靠，但车上并没有下来人，只是静观这边的动静。
李木良递上自己的身份证件，副驾驶的小青年接过来，就着车内灯光看了一眼，突然“嘶”了一声。
“唉，师父，你看这人是不是有点面熟啊？”
小青年将身份证递给司机，问道。
司机看着，愣了一下，随即拉开车门，径直下车走到李木良身边。
他试探着问：“你是……《红河》、《高粱山》是你拍的不？”
李木良怔了半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
他想不到，在这异国他乡，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很多年前的作品。
“哎呀，李老师，真是你啊！”中年司机激动地道，“快来，上车，上车。不过我们不去聚居区，你可以先到我们工地休息一晚上，那边有帐篷。”
李木良点点头。
但是此时，黑曼巴上才下来两名士兵，对李木良做了个全身金属探测，和简单的搜查。
如果中年司机并不打算接纳这个路人，他们便不会下来，多此一举。
但是现在这个人要上车，就必须确保安全。
李木良上车后，和小青年挤在副驾驶。
中年司机发动车辆以后，还在口沫横飞地说着：“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租碟子到家看电视剧。
“以前最喜欢的两部剧就是李老师拍的《红河》跟《高粱山》，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太真实，太有感触了。
“那碟子一放进去，电视上就出来一行字‘李木良作品’，李老师你知道不，当时我老是琢磨，这位李木良到底是哪路神仙，能把人拍得这么真，这么好！”
李木良心中暖意涌动，略显腼腆地道：“没有那么好，没有那么好……”
中年司机道：“李老师，你这几年怎么不拍了。哎呀现在的电视剧，没法看，根本不贴近生活，还得你们这种人民艺术家拍的，才是我们真正的生活。”
“不，不是，谈不上艺术家……”
李木良有点局促地笑了笑，这位司机兄弟的热情，让他有太适应。
司机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终于在开出三十多公里以后，他朝前一指，说道：“前面就是我们工地了。”
李木良向前望去，之间一片高地之上，几盏白炽灯高挑在空中，不知道多少人影，在路灯下来回忙碌。
整片工地，都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我们这个工地啊，是给加兰族盖的，张老板出资……”
突然，一声轰隆爆响，打断了司机的话头。
车内三人同时一惊，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黑曼巴，猛的加速开下路基，绕过卡车直奔爆炸的方向而去。
中年司机脸色惊疑不定，说道：“好……好像是高地那边的驻军。”
说话间，头顶突然传来轰隆隆的旋翼声响。
一架雄鹿直升机，从夜空中突然那杀出，30mm机炮“哒哒”轰鸣，火舌狂吐，不知道有多少子弹，向着高地另一边倾泻而去。
此时卡车已经顺着这面坡道，吃力地爬上了高地的施工现场。
车刚停下，便有人疯狂拍打驾驶室大门。
司机摇下窗户，外边那人便吼道：“快下车，到掩体后面躲好，遇到袭击了！”
中年司机连忙招呼小青年，和李木良一起下车。
李木良有些仓惶地下了车，举目四望，却见工地上的工人们，在几名管理人员的指挥下，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四面疏散。
而高地四面，已经安装好了不少预制混凝土掩体，和人工工事。
工人们进入工事和掩体之中，却没有想象中炮火纷飞、子弹如雨的景象，只能听见外面高地下，时不时响起的爆炸声。
李木良一扭头，却已经找不到那中年司机了。
他鬼使神差地向东走去，走向火光腾起的方向。
李木良穿过整座工地，一直走到高地另一边的边缘，站在一座混凝土围栏后面，却看到了一幅令他无比震撼的景象。
战车！
上百辆战车在下方的荒野之中散开队形，仿佛铺开在棋盘上的一粒粒棋子。
战车上的机枪在轰鸣，间杂的曳光弹，带着一串串火光，扫向远处的某处黑暗。
而那黑暗之中，时不时射出一发飞速极快的导弹，并不断零星命中这一方的战车。
士兵们从战车上下来，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下，三人一小组，在地面摆开进攻阵型。
头顶的直升机发出一连串的火箭弹，覆盖在曳光弹指引的位置。
对面的阵地上，仿佛滚烫的红汤火锅，爆炸的火焰，像一个个巨大的红色的气泡，咕嘟咕嘟，不断鼓起又炸开，硝烟如同红汤表面的雾气，从炸开的气泡当中腾起。
“一轮冲锋，目标，全歼敌军！”
军官清晰响亮的吼声，响彻夜空。
“杀——”
士兵喊声震天，如浪潮一般席卷而去。
李木良浑身颤抖，双手死死抠在混凝土护栏上，双眼已经微微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