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一晚上,明早放回去。”丹娘慢条斯理道。
南歌吃了一惊:“就这么算了?岂不是纵得那小蹄子越发不成样子?”
歪在榻上的年轻主母一手托腮,眉眼如画,淡然又静默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致,殷红的唇瓣仿若最鲜艳的花朵,润泽芬芳,偏那张脸却白净如玉,从深邃如古井一般的瞳孔中生出隐约的寒意来。
一开始还不觉得怎样,这寒意却在不知不觉将笼罩四野,将整个人都埋葬其中,不得动弹。
片刻后,她缓缓叹了一声:“折腾一个小丫头有什么意思,按我的话做吧。你只告诉她一点,我只给她这最后一次的机会,若是往后再有什么错处,那就只能撵出去了。”
南歌应了一声,上前伺候丹娘睡下。
见窗外日头辣,她又把笼在窗外的一层纱放了下来,这么一来屋内越发清幽,更适合歇个午觉。
做完这一切,南歌便离去。
榻上的丹娘合着眼,其实一时半会还没睡着。
脑海里不断浮现着今日这一幕的种种,越想越觉得好笑。
沈夫人多半是因为她这边开了花厅是请了什么重要的客人,这才会不遗余力地指派一个小丫鬟前来闹事,不管请的是哪家哪府的主母,只要能让丹娘在客人面前丢脸便成。
能让一个丫鬟不管不顾地上前喊冤,替太太出头说句公道话,这媳妇当得有多失职,那就可想而知了。
到时候即便丹娘浑身上下长满嘴都说不清。
这种事情,越是解释,越是无用,反而有越描越黑的趋势。
沈夫人不愧是宅斗高手,轻轻松松就能抓住机会,用一两件黄铜就能买通一个丫鬟为她卖命。
真要计较起来,沈夫人必定不认。
几个金戒指金耳环能证明什么,更不要说这还是假货了。
堂堂沈夫人,怎么可能拿假的金银物件出来糊弄下人,那岂不是丢自己的脸?
难不成,丹娘听了一个小丫头的话就能给沈夫人定罪吗?
想都不要想。
搞不好沈夫人还能倒打一耙,说这是抚安王府的丫鬟,丹娘捏着人家的身契呢,指不定是丹娘嫌弃婆母,特地安排了这么个小丫鬟来给婆母泼脏水。
不过须臾间,她已经将这件事后续的多种可能都想到了。
想着想着眼皮渐渐发沉,终于睡着了。
屋外,尔雅叮嘱小桃绿守好茶水间,自己便跟着新芽进了厢房收拾衣裳。
姊妹二人听闻南歌已经按照夫人的意思料理了此时,纷纷松了口气,只是尔雅还有些愤愤不平。
“夫人平日里真是白疼了这些人,什么吃的用的都挑好的来,却不成想养出这些个白眼狼。夫人怎这般心软,这样的丫鬟被打死都是该的,怎就轻飘飘这么放过了?”
新芽手底下活计不停,语气倒是越发平淡:“夫人自有主张,咱们就别替夫人着急了。”
“你倒是半点不气。”尔雅哼哼道。
“不是不气,而是……”新芽顿了顿,“那丫头瞧着就是被太太利用了的,若是夫人重责,其实也伤不了太太分毫,咱们夫人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晓么,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怎会去做?”
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尔雅回过神来,赞同地轻轻颔首。
末了,她只闷声道:“我只是替夫人鸣不平。”
“若是那丫头是个好的,本性不坏,夫人这般也是与人活命之恩,若是不成……夫人料理了一个下人的手段还没有么,还要你我来操这个心?”新芽抬眼,微微一笑。
“也是……”
尔雅嘟囔着低下头。
丹娘这一觉足足睡了快一个半时辰,再睁眼时,冯妈妈已经将下午用的茶点都送来了。
简简单单一碗温热的牛乳羹,闻着甜香,尝着浓郁,很是开胃。
感慨着自己过着像猪一样的生活,转念又想起另外一处院内还住着一个与自己不对付的婆母,丹娘心底那刚刚升起的一点点愧疚之心顿时荡然无存。
今日累着了,她也不打算去瞧沈夫人,只去了太医那边,装模作样的关心几句就算交差。
她的好婆母不是说她不孝么,那她就不孝给人家看看,免得白白唱了这出戏。
况且,她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沈寒天不在府里,女眷们自然也轻松不少。
当晚,丹娘把青姨娘叫来一同用饭。
也没在燕堂里摆桌子,而是选在了白天用过一次的花厅里,临湖赏景,品美食家宴,倒也轻松自得。
青姨娘也略用了两杯薄酒,素净的脸蛋上很快浮起两片红云。
丹娘找了机会,问她上回子那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
话还没开口,青姨娘的脸便更红了,口中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准确的意思,丹娘只好耐着性子又与她详聊了会子,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原来,青姨娘自负美貌,也不愿就此平淡一生,总想着能做个有头有脸人家的主母才好。
官职嘛不用太高,家底嘛不用太厚,总结一句话:要有官太太的体面,也要衣食无忧,优渥一生。
听了到这儿,丹娘有些扛不住,嘴角的笑容都变得尴尬起来。
只要是个京官,无论官职大小,多少有几分傲气,叫他娶一个在高门府邸里做过小妾的女子作正房太太,谁又愿意呢?
总不能上街敲锣打鼓,逢人就说妻子其实是完璧之身,当有此福吧。
话说回来,这妾室也不是丹娘或是沈寒天想要的,当初入府实属迫不得已,入府之后她这当家主母也没亏待了她呀。
一顿饭吃到最后,丹娘心中有数了,只说会帮青姨娘留意,至于能寻到寻不到的,要看缘分。
缘分二字一出,青姨娘越发羞涩,满脸红云,喜不自胜。
丹娘无奈。
燕堂这头安稳度日,按部就班,不慌不忙;沈夫人那边就没这么淡定了,手里这一招出了,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换成是谁都要慌的。
要说没反应也不全是,毕竟丹娘已有五日没去请安了。
态度决定了行动,而行动彰显了态度。
这一日,按捺不住的沈夫人派了陈妈妈过去请丹娘,说是自己身子骨大好了,许久不见媳妇,也想着婆媳二人能坐下来说说话用顿饭。
丹娘爽快答应了。
正午,沈夫人屋内的午饭已经摆好了。
丹娘如约而至。
“瞧瞧,还是太太会调教人,这厨房里的这些婆子妈妈们原也没这般灵巧的,到了太太院内就变得这般能干,真叫人刮目相看。”她对着满桌子好饭菜笑眯眯夸道。
字里行间,阳春白雪,自有一股轻快矜贵。
沈夫人嘴角动了动:“你是忙人,平日里如何能请得动,还是我这边准备好了才好开这个口。”
这话明显带了怨怼。
但她仿若没听懂似的,继续笑道:“谢太太体谅,太太快坐,陈妈妈也别傻愣着了,赶紧的伺候太太用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