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庆市盘云区人民医院。
大年三十,门诊停了,直接去的急诊。
相较平时,医院很空。
急诊部发光的指示牌映得门口一片通红。
有点子吓人。
沈心羽趴在周仲鱼背上,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她还安慰说:感冒发烧而已,已经吃药了没事的。
结果很快就被打脸。
拍片检查。
重感冒外加急性肺炎。
之后沈心羽被安排坐在医院排椅上等待。
周仲鱼去缴费和拿药。
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头低低的揪手指。
像做了错事一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周仲鱼在楼层出现的时候,她就抬头,视线跟随他移动,直至他再次在楼梯消失。
他每次出现,不是拿着输液吊瓶的小框就是手里又多几张单子。
看他跑上跑下。
沈心羽心里莫名内疚。
空寂的大厅,冰冷的消毒水味道。
心里发慌。
他再次出现时,两手空空,走近的脚步声格外明显,在大厅回荡。
“能走稳吗?”他过来扶起沈心羽,“用不用我背你?”
沈心羽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我能走稳,不用背的,真是麻烦你了。”
看得出她在逞强,心里有顾忌。
周仲鱼顺着她的意,没执意要背她,只是扶着她走得慢一些。
来到输液椅坐下。
等待护士过来,挂上点滴。
输液室的角落有两三个人。
大晚上,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声咳嗽。
周仲鱼掌心朝上,将手垫在沈心羽输液的手下面。
出来得匆忙,没带热水袋,她的手很冰。
周仲鱼起身调节输液滚轮。
把点滴速度放慢。
“要不我去弄个热水袋?”他问了一下,准备起身。
放在掌心的小手条件反射般猛地将他抓紧。
不愿让他离开。
沈心羽眼神哀求地摇头,“不用。”
周仲鱼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她手背上针头与胶带黏合的位置。
怕她太用力血液回流。
“手放松。”他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抚不安的小动物。
沈心羽很听话,手慢慢放松,但依旧抓着他的手。
视线怎么也不肯从他身上移开。
周仲鱼:“你的手很冰,我去弄个热水袋很快就会回来。”
沈心羽:“我不要热水袋,我只要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她声音带着强烈的不安,隐隐有哭腔。
生病的人无论身心都格外脆弱。
沈心羽发着烧,还喜欢说胡话。
周仲鱼:“好好好,不离开,冻死你得了,怎么就这么傻。”
他语气调皮,垫在下面的手轻轻反握,尽可能给她多提供一些温暖。
沈心羽:“不要离开我。”她嘤咛着又重复一遍。
“恩,不离开。”周仲鱼淡淡回了一句。
他伸手,将沈心羽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睡会吧,难受就和我说。”
沈心羽靠着他的肩,哼唧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她小声道:
“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周仲鱼:“知道就好,以后我要是生病你可不准抛弃我,不能没良心。”
他反客为主的开玩笑。
沈心羽抽了抽鼻子,依旧安心地靠在他肩上。
她不会说什么俏皮话,只是真诚地“恩”了一声。
见气氛欢快不起来,周仲鱼叹了口气。
沈心羽听到了,她又小声地道歉。
周仲鱼没说话,只是向她那侧偏头。
她靠在他的肩。
他搭着她的头。
相互依靠。
过了会儿,沈心羽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她开始哭兮兮的罪己诏:
“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了,总是惹你生气。
“我想好好听你的话,不给你惹麻烦,不惹你生气。
“可是……
“我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我好害怕。
“怕哪天再惹你生气之后你就不要我了,我真的好怕。”
周仲鱼闭着眼睛。
咀嚼了一下她罪己诏的话。
苦味直抵心脾。
这在小甜文里是不允许的。
他的意思是,和她谈恋爱,应该要像小甜文一样才对。
苦哈哈的像什么话?
周仲鱼直起身子。
沈心羽被迫从他肩膀移开,红着眼眶看向他。
周仲鱼也看向她,与之对视。
“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会对女孩子动手。”他淡不可闻地说道。
停顿了一下,抛出强调,“在和你谈恋爱之前。”
沈心羽心里一阵酸楚,自责内疚。
她知道周仲鱼一直都是为了她才做那些事。
她也知道他很辛苦,一直都想补偿他。
可相处下来,她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能为他做的。
对于这份亏欠。
她只能苍白无力地说对不起。
做不了任何实际补偿。
心里难受。
她揩了下眼泪。
“对不……”
正要再次道歉,被周仲鱼出声打断了:
“我扇过你的脸。
“踩过你的手指。
“打过你的屁股。
“用细棍,数据线,衣架抽过你。
“用戒尺打你手心,甚至还用绳子挷你。
“还有很多很多,根本数不过来。
“我不止一次把你打哭,不止一次羞辱你。
“你觉得这些事是正常人做的吗?”
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沈心羽脖子哽了一下,自责和愧疚被越推越高。
她眼神无措,“可……可是这些都是你为了我才做的,你没有错,是正常的…”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声如蚊呐。
连自己都无法信服。
周仲鱼:“那我做了没有?”
沈心羽视线黯淡下去,“做了。”
她没有再找补。
不论出发点是什么。
这些都是交往以来周仲鱼对她做过的事。
正常人不会做这些事。
为了她能活下去,这些周仲鱼全都做了。
如果和她不交往的话,周仲鱼还是一个阳光健康的男孩子。
可是现在,连正常都谈不上。
沈心羽心里苦,却又无能为力,小声呢喃:“对不起。”
周仲鱼轻笑一声,“你知道吗?有些时候你说了让我很生气的话,我居然会想着给你一巴掌。
“我以前从来都不会想着用肢体暴力解决问题的。
“你觉得我现在还正常吗?”
触及自灵魂深处的拷问。
沈心羽视线再也不敢看他,只是呢喃一句,“对不起。”
答案不置可否。
周仲鱼:“就比如现在,你一直说对不起,我就很想给你一巴掌,这很不正常。”
沈心羽心里发苦,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仲鱼:“心羽,看着我。”
沈心羽试探着抬起视线,迎上他的目光。
周仲鱼:“我已经变成这样了,不可能再和别人谈恋爱。
“你如果离开我,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种暴力倾向,就算再和别人谈恋爱,最终我也只会是家暴男,是个定时炸弹,是在害人。
“沈心羽,我已经不正常了。”
罪行宣告。
最后几个字落在耳朵里。
沈心羽有些升不上气。
感觉像是有块巨石死死压在心头。
脖子哽住,连‘对不起’都无法说出口。
周仲鱼:“你不正常。”
沈心羽:“……我知道。”
周仲鱼:“和你在一起后,我也不正常了。”
沈心羽艰难地咽了咽,“……对不起。”
周仲鱼笑了笑。
捧起她不自主下沉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
他灿烂地笑着,“我们分开了彼此都不正常,但在一起,我们就是正常的。”
沈心羽愣住了。
周仲鱼:“你总是担心我会离开你,我何尝不是,我也怕。”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都变成这样了,你会负责的,对吧?”
注视着他深邃的眼睛,听着他轻柔的话语。
沈心羽自己都没察觉。
她心中那堆积成山的愧疚发生了某种微妙的转变。
原本深不见底的亏欠编织成一股结实的绳子,将她和他牢牢绑死。
那种我们不可能分开的感觉异常强烈。
沈心羽的眼里有光,“我会负责的。”
周仲鱼依旧笑着:“那我想打你的时候……”
沈心羽抢过话,“随时都可以,我愿意被你打,我也喜欢被你打。”
周仲鱼:“那说好了,一辈子。”
沈心羽笑了,她重重点头,“恩,一辈子。”
……
求同存异。
大家都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啊。
这个世界根本容不下那些不正常的人。
大家嘴上说着求同存异,不理解但尊重。
事实却是,非我族者其心必异。
立场不同,必须通通驱逐干净才行。
眼里容不得沙子。
世间纷纷扰扰,争论不息。
我们管不了,也没办法管。
亲爱的。
对于我们这样不正常的人而言。
这就是乱世。
缘分让我们在乱世相遇。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正常的我们依偎在一起,恰好能拼凑出一份名为‘正常’的通行证。
我们得以存在。
有时候我就在想啊。
这个世界那么大。
真的有那么多正常人吗?
或许。
更多的是拥有正常通行证的非正常人罢了。
就像你和我一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