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困守四十年的安西军来说,长安远不及太阳来得更近,至少太阳抬头便可看见。
“头儿,就这么匆忙让人走,是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杨德沉默好久,忽然问道。
郭昕的目光深邃,望向远方苍茫的高山。
“吐蕃即将对龟兹发动总攻,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
“或许这就是郭昕没有留我们的原因吧……”李世民长叹一声,对李清感慨道。
“经此一役,龟兹沦陷,标志着安西都护府彻底退出历史舞台。”李清目光闪动看着前方,“城破之日,吐蕃拖拽安西军将士于马后,高呼再无唐人矣……”
*来自李世民的暴怒值+50000
“什么?!”李世民咬牙切齿,瞬间暴怒。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贤弟,咱们现在就回去调集军马!我要踏平吐蕃!”
“多调一点,也该让稚奴他们出出力了。”李清呵呵冷笑,“从永徽、崇圣、景龙、开元四朝的安西都护府抽调两万重骑,先把龟兹之围解除。”
“欺负他妈一个孤军困守四十年的安西都护府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和全盛的安西碰一碰!”
而此时,看到突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阿耶,正在刷小视频的李治心里悚然一惊。
坏了,不会又找到我什么错儿了吧?
他戒惧地看向李世民,却不曾想李世民根本就没打算揍他,而是开门见山地道:“给朕从安西都护府抽调五千精骑!”
“好的阿耶!”李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半晌后迟疑地问道:“阿耶,您这是要去打谁?”
不提还好,这话一出李世民对着他脑门子就是一个竖劈巴掌。
“吐蕃!”
“朕特么让你不救吐谷浑!”
“哎哎哎啊阿耶,吐谷浑还在呢……”李治狗腿子一般讨好着。
“权且记下你这顿打!”李世民哼了一声,“待朕踏平吐蕃之后,再把你吊起来仔细地打!”
李治只能赔笑,心想等这边兵一调完,有多远他就就藏多远,最好这辈子都别让阿耶找到。
……
贞元十九年,龟兹城。
“十万大军,吐蕃也真是够给咱面子。”
杨德站在城头,看着不是很远的吐蕃大军,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常言道,兵到一万,无边无沿;兵到十万,扯地连天。即便是吐蕃只是“号称”十万,可实际上可战之兵也有个三万出头。
剩下的最主要的,还是吐蕃征发的奴隶和民夫。
“围而不攻,这是要把咱们的补给全都耗尽。”王二憨双手撑在城墙的垛子上,极目远眺。
“他想的挺好,就怕他胃口不好,崩掉他的大牙!”杨德冷哼一声,他伸手拍拍手中的长枪,用手轻捻穗子几乎掉光的枪穗。
“杨德!杨德!”
有人在城门楼下喊他,杨德立刻伸出脑袋,大声问道:“怎么了?”
“郡王让伱去一趟都护府!”来人言简意赅,“快来,出大事儿了!”
杨德心里悚然一惊,坏了,不会是郡王出什么事儿了吧?
他立刻扔下手中长枪,急匆匆地向都护府赶去。
郡王可是他们的军魂,可不敢出什么岔子。
“怎么回事?”他一边跑一边问。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那人反问道:“你运粮队的那些重伤的弟兄,到底吃了些什么?”
杨德一下就被问住了,他皱眉道:“就是正常吃饭,还能给他们吃什么?别卖关子,赶紧说怎么了!”
“你确定只是正常吃饭?”那人急了,“甘霖娘啊,老子也和你们吃一样的东西,怎么这手指头没长出来?”
急切之间,他将手臂举起,露出缺了中指和无名指的右手。
“没头没脑的……”杨德按下他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间,二人也已经来到了都护府。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郭昕站在门口一直在等着杨德的到来,他的身后站着的,赫然是运粮队之中重伤的士卒。
“这这这……”他哆哆嗦嗦地指着三伢子:“三伢子,你小子这胳膊不是没了吗?这……”
“俺也不知道怎么,突然之间就长出来了。”三伢子拍拍右边的胳膊,“说起来也奇怪,俺只是睡了一觉,忽然间就感觉十分的痒,结果起床一看,胳膊长回来了……”
“天可怜见,俺那伤口还没愈合呢!”他又补充了一句。
“谁说不是,俺大腿骨都让那吐蕃狗撞断了,一夜之间就好了?”另一边的老卒也拍拍自己的腿,“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俺现在就和没受伤之前一样……”
“你仔细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情……”郭昕看着杨德,目光灼灼地问道。
杨德想了半晌,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那个叫李清的小公子,当时给了我十多颗药丸子,说是可以缓解伤势,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喂给弟兄们吃了……”
“队正一说,俺也想起来了!”那没了胳膊的三伢子说道:“当时俺疼的满脑子都是想死,结果队正喂了俺一颗什么东西,吃上就不疼了!”
“对,俺也一样!”另外那个折了大腿骨的人也附和。
“那小公子,莫非真是神人?”杨德情不自禁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还挺实称地发出啪地一声响。
“嘶……不是做梦!”他后知后觉地道:“难不成,那位小公子是神人?”
“这……”
众人对视一眼,你要说问他们信不信,那他们只信大唐;可面前这神奇到不能再神奇的事儿又告诉他们一切皆有可能。
“能够遇到这等神人,也是你们的造化。”郭昕沉声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那便不要再纠结了……杨德,你带着这几位曾经身受重伤的兄弟绕城转一圈,让弟兄们都看一看,上天仍在眷顾我大唐!”
“诺!”杨德带着几人领命而去。
郭昕的命令无疑是正确的,见到这几位断肢重生的同袍,城内将士们更是迸发了无穷的斗志。
与此同时,吐蕃前来下战书的使节也抵达了龟兹城。
无非就是劝降那一套垃圾话,什么吐蕃天兵所到之处敢抵抗者必将被碾碎。然而龟兹守军丝毫不为所动,根本就不在乎吐蕃人的垃圾话。
见吐蕃使者看到城中白发苍苍的老卒眼中颇有轻视之意,趁他走后,郭昕便杀牛设宴犒劳将士,选调一千骑兵出战,准备打吐蕃一个措手不及。
吐蕃人当然也没有料到这群老家伙竟然还能有勇气组织进攻,在难以置信的同时,也对他们这种自杀式的袭击充满了蔑视。
在他们看来,这种蚍蜉撼树的行为,无异于送死。
郭昕手持唐军战旗,一马当先亲自冲入吐蕃营中,这群被吐蕃人轻视的精悍老卒以一当十,当者皆披靡。趁着这次突袭,郭昕带队将吐蕃人的投石机全部摧毁,并斩百夫长以上十余人,士卒千余。
吐蕃人恼羞成怒,一面从后方调集军马增加围城兵力,另一面又重新修缮投石机。几日后,吐蕃人架着高大的云梯,向龟兹城头攻去。
然而郭昕早已有所准备,他命人在事先在城墙上凿了多处洞穴,等待云梯临近时,从一个洞穴中伸出一根木头,木头之上置有一根铁钩,钩住云梯使其不得退去;在这之后,又从另一个大洞之中伸出一根大木头,顶住云梯使其不得前进;最后从洞口中伸出一根绑着铁笼的木头,铁笼中是灼灼燃烧的火焰,在火焰的炙烤之下,云梯从中间被烧断,藏在云梯之中的吐蕃士卒尽数被烧死。
而云梯高处的士卒为了躲避火焰,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跳下云梯,结果却是活活摔死在地上。
吐蕃军队想出很多种攻城方式,却一一被化解。为了骚扰吐蕃人,郭昕又命人在夜间擂鼓,做出聚集部队出城作战的态势。吐蕃人不敢大意,通宵达旦地处于高度戒备之中无法安歇。
吐蕃人数次就着高处向城中眺望,都没有看到任何动静,数日之后,吐蕃开始懈怠,放心大胆地在擂鼓的时候休息。这时,郭昕趁着吐蕃人松懈下来,率领麾下数百名精锐骑兵突然出城,直冲吐蕃主将营帐。吐蕃顿时大乱,惊慌失措之下互相践踏,死于自己人手中的比死于唐军之手的还要多。
在经历数次不讲武德的偷袭之后,吐蕃不敢靠近城池,只是远远地将龟兹城围住。
半月以后,吐蕃再度调拨五万兵马前来支援龟兹围城战。
连日的作战,再加上吐蕃人的围困,城中补给已是捉襟见肘。郭昕甚至下令,在叛军休憩的时候,令人在城中捉拿老鼠等小动物以作军粮食用。
然而老鼠也是有限的,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只能忍痛将战马杀掉吃肉。
龟兹城中因伤亡减员得不到及时补充,又缺乏粮食补给,士兵们饥病交加,战斗力受到严重削弱。原本的三千余人,现在也只剩下两千多。
郭昕站在城头,看着远处依旧是围而不攻的吐蕃人,没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吐蕃人也是怕了,龟兹城完全就是一块硬骨头,进攻又得不偿失,往往战损比能达到惊人的一比十几甚至二十。所以无奈之下,也只能选择将他们团团围住。
终于,在第一场雪过后,吐蕃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下令发动总攻。
掐算着城中粮草也应该耗尽了,再加上已经下雪,吐蕃人也不能坚持太久,所以在权衡之下,吐蕃主帅决定对龟兹城发动最后的攻击。
能打的下来就打,打不下来明年再来呗,反正城里就这点人,他吐蕃耗得起。
一群白头发老兵,能翻得起什么浪花?吐蕃主帅心中有些不屑,就算是熬,吐蕃也能把这群老兵熬死。
城中的情况,郭昕自己也知道。这次攻势,怕是应该坚持不下来了。
等了一个多月,回鹘也没有派出援兵,看样子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战斗了。
“头儿。”
杨德没有多说,而是借着城墙稍稍握紧手中战刀。
他的右臂已经在一次战斗中被吐蕃人砍下,现在只能舍弃陪伴他多年的长枪,用不太娴熟的左手去握刀了。
“咱来世……再做兄弟。”
郭昕一笑,伸手按在杨德的那只完好的肩膀上。
杨德重重点头,没有泪水,只有解脱一样的笑容。
“妈的,杀了一个多月,够本了!”他恶狠狠地笑着,饿狼一样的目光燃起熊熊战意:“今儿个最好再让我杀两个,不然死也闭不上眼睛!”
“看来你真是饿坏了,队正。”王二憨凉凉地笑着,“都给你饿出幻觉来了?”
“滚蛋!”杨德有气无力地给了王二憨一脚。
他强撑着饿得昏花的双眼,抬头看向吐蕃军阵的方向,蓦然间却大惊失色。
“头儿,二憨,你们看,那是什么?”他指着远方那黑蒙蒙的雾气问道。
“坏了,不会真给你饿出幻觉来了吧?”王二憨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向杨德手指的方向,发出“嗬嗬”地两声,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雾气逐渐散去,露出一片看不清边际的骑兵,那甲胄上太阳光一闪,耀出点点金鳞,如浪潮一般。
“真是饿花了眼,这年头怎么有人来援呢?”杨德不由得自嘲道。
守了这么久,他们已经完全不对援军抱有期望了,回鹘人兴许也是有自己的事情,靠谁都白扯。
郭昕却惊愕地向前走了两步,指着远处大声说道:“那……你们看那旗上写的什么?”
“那旗上能写什么?回鹘?”杨德不禁嘿然一笑:“头儿,什么时候学的回鹘文字?”
说着,他抬头向那边仔细一看。
“唐?那是唐军?”杨德的嗓子尖了八度,他惊愕之余,不忘惊喜地大声向同袍们高喊:“弟兄们!唐军来了!唐军来了!”
“杨头,别安慰我们了。”下面的人有气无力地说道:“您就算编瞎话,也编个像点的,你就说是回鹘人大食人来了,都比唐军来了可信!”
“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真是唐军!不信自己来看!”杨德嗷地一声:“我要是骗你,我把脑袋给你!”
下面的人不信,迈着有气无力的步伐向城墙上走去,想看看杨德到底是怎么编瞎话的。然而就在他们上去的时候,远处的唐军骑兵也已经开始向吐蕃人发起冲锋。
两万重骑汇聚成的钢铁洪流,无情地向吐蕃人的方向席卷,如惊涛拍岸一般,吞噬着无助的吐蕃士卒。
走上城墙的安西士卒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瞬间扭转的战局,惊愕过后,便是狂喜。
朝廷回来了!阔别这么多年以后,朝廷终于回来了!
吐蕃人当然也注意到了这股子唐军,两万骑兵的声势可是如天崩地裂一般,甚至连大地都在铁蹄的践踏之下剧烈颤抖。
可吐蕃人哪里有那种如臂使指的组织度,急切之间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原本如囊中之物的龟兹城也瞬间变得遥不可及。
还攻什么城啊,屁股都让人偷了!
那看不清边沿的无尽骑兵,唤醒了他们对唐军的原始恐惧。
有限组织起来的零星抵抗,都被无情的重甲骑兵一冲而散。大部分的吐蕃士卒在看到唐军骑兵的一瞬间便本能地选择逃跑。
他们不知道为何斥候根本没有来报这支骑兵部队的出现,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忽然出现在了他们的斜后方,给予他们最致命的一击。
然而逃跑根本就没有用,两条腿的人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即便是战马的小步慢跑,也不是人类能够跑得过的。相当一部分的吐蕃士卒,都死于唐军轻骑的追杀之下,少部分能够抵抗的步兵,都被重骑冲得七零八落。
吐蕃的主帅鸡贼得很,在这支“唐军主力”出现的一瞬间,便骑着快马飞速开溜。失去主帅的吐蕃军队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只能被动地去承受失败的命运。
其实就算有主帅,区别也不大,也只不过是组织一点点徒劳的反抗罢了。
安西都护府的老卒们跪在城头,热泪纵横,嚎啕大哭。
四十年了,别说是西域的百姓,就连他们,也足足有四十年没有见过唐军了。
百姓们在期盼王师,他们又何尝不在期待?
他们也想出去帮忙,但奈何实在是太饿了,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去出城迎战,只能站在城头,看着唐军骑兵在吐蕃人群中肆意冲杀。
吐蕃军队士气溃散,兵败如山倒。几乎也就是几炷香的功夫,战局便已经彻底锁定。
任由其他人继续追杀着那群吐蕃兵,李世民骑着马,与李清一起来到了龟兹城下。
城门缓缓打开,武威郡王郭昕率众,强撑着从城墙上下来,在城门处迎接着期盼已久的王师。
李世民一马当先,来到城门之前。
郭昕与一众士卒愕然地看着身穿天策上将铠甲的李世民,他们认出来了,面前这个男人,就是那个许诺会来接他们回长安的人。
“将士们……”
他的双目通红,深情地看着城门口站着的安西都护府老卒们。
“朕带你们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