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战战兢兢的杜明苑,魏十娘和杜若轩就惬意多了,两人坐在望春楼二楼的窗边,桌上摆着几道精美的菜肴。
魏十娘要了一壶甜浆,用水果做的,城里最时兴的,尤其是葡萄甜浆,酸酸甜甜的最受小郎君们的喜爱。
甜浆清澈,泛着淡淡的青色,看起来与葡萄肉倒是能匹配上,魏十娘先尝了一口,确认没什么酒味儿,这才给杜若轩倒了一杯。
到了玉米成熟时节,望春楼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自然是第一批拿到新玉米的,望春楼的玉米烙也很好吃,魏十娘将玉米烙向杜若轩的方向挪了挪。
“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杜若轩问着同时伸出筷子,“玉米做的诶。”
他喜欢吃玉米,又香又甜。
“喜欢吗?”
杜若轩嚼着玉米烙点点头,眼角都带着喜悦与满足。
嘴里的饭食让杜若轩两颊微微鼓起,像个小兔子。
魏十娘是骑马出来的,没有马车,两人饭后就牵着马走回丞相府,就当是饭后散步了。
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靠近丞相府时,前面传来吵嚷之声。
*
一个女子正站在丞相府门口哭诉,“丞相大人仗势欺人,草芥人命,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啊!”
何叔闻声赶来,站在门口对那女人道,“丞相岂是你能污蔑的?!污蔑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我所言句句属实!大家都来评评理!”女人突然瘫坐在地,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你倒是说说什么事儿啊!”
围观百姓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来的,没有哪个平民百姓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大官,那不是找死吗。
“初七那日丞相府举办酒席,我三个姐妹前来吃酒,第二日人就没了踪影!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她们三人是得罪了丞相,被关进刑部大牢,竟判去晋州挖煤!”
众人窃窃私语,互相讨论。
“这么严重啊?”
“怎么就得罪丞相了呢?”
“丞相也太过分了吧。”
“......”
那女子顺势哭得更大声,“我那三个姐妹却在流放晋州的路上遇害了,尸骨无存!她们三人从未出过京城,从未与人结仇,怎会有人想要她们的性命!”
她这话明显就是说她们得罪了丞相,被丞相弄死了,还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丞相脾气不好京城闻名,也不知道躲着点儿,怪谁啊!”
“那天我也去吃酒了,丞相笑得跟朵花似的,一看心情就好得不得了。”纵使黑灯瞎火,丞相那口大白牙还是很显眼的。
魏十娘与杜若轩就是在那女子号丧时到的,两人站在人群外看着自家门前被围的水泄不通。
魏十娘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在自己门口撒泼打滚的人。
那三个人死了?
当时她打了她们一顿后,第二日的确是送去了刑部,她也没用什么手段只是依法判处罢了。
刑部大牢可不是她一个平民百姓能进去的,那三人想要闹洞房之事她是如何得知的?
莫非刑部也有问题?
思及此她不禁眉头紧锁。
她拍了拍正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的杜若轩,“没事的。”
魏丞相在京城之中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魏十娘没有公开露过脸,城中除了朝臣几乎没人知道她的长相。
婚宴那日她虽然给人敬过酒,但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吃席才是要紧事,谁管丞相长什么样子,丞相就是长三只眼睛也和她们没关系。
是以两人很轻易地就混进了围观人群之中,杜若轩不明所以,却乖巧地跟着魏十娘走。
她拍了拍旁边的人问,“你们知道这人是谁吗?”
被拍的女人看到魏十娘时一愣,随即摇摇头,“不认识啊,这事儿不会是她编的吧?”
魏十娘还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下一刻就听那女人对旁边的人小声说,“我旁边这个姑娘长得好俊啊。”
魏十娘:原来是被我的美貌吓到了。
魏十娘的声音虽低,但周围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被她这么一问大家都开始讨论这女人的身份。
百姓平时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总有认识她的人。
“我想起来了,这人是不是城北的黄家的那个闺女!对,就是她!”
“黄家?哦哦哦!那个赌鬼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将这女子的身份凑了出来,黄家本来是个小商户,靠着卖果脯发家,城中也开了几间铺子,但可恨这女儿不争气,染上了赌瘾,几乎日日宿在赌坊,短短半年就将家底败了个干净,老两口打拼了半辈子的家当就这样没了,最后还打上了自家果脯方子的主意,将唯一一点家底都输了出去,老两口被活活气死,她却仍不悔改。
“原来是个混混,不会是故意来闹事儿的吧?”
“编个故事来丞相府门口闹事?她又不是活够了,我看啊八成是真的。”说着还扭头向魏十娘来了句,“你说是吧。”
魏十娘笑笑没说话。
她们又说起来魏十娘平时在朝堂上如何跋扈,没有礼数,最后还扯上她的出身。
“肃州那种穷乡僻壤出来的,穷山恶水出刁民,做了丞相又怎样,还是改不过来。”
“没准儿她以前在肃州也没少干这种事。”
“......”
杜若轩站在魏十娘旁边听着脸都青了,这些人怎能如此污蔑妻主!
他气得攥紧了拳头,想要张口反驳,却被拉住,魏十娘一脸云淡风轻,甚至还冲他笑着摇了摇头。
何叔在门口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少之又少,手忙脚乱地挡住那哭喊的女人,想将她拖走,又怕传出丞相府仗势欺人的名声来。
他此刻真是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多俩脑袋想想该怎么处理这事儿。
他正焦头烂额扭头看见人群中两个熟悉的身影,自家门口被堵了,作为主人居然站在人堆里看热闹?
什么缺德东西啊!
何叔本来还在想法子护住丞相府的体面,此刻却只剩满腔怒火,这兔崽子!
他故意冲人群喊道,“哎哟!大人呐,您可算是回来了,怎么还站在人堆儿里呢?”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正准备走后门回去的魏十娘:……
“咳……”魏十娘轻咳一声,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面前的众人迅速后退,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魏十娘收了嘴角的笑意,变成一脸严肃的模样,她与杜若轩缓步从人群中走过,在那女子面前定住。
女人看见她时忘记了哭喊,似乎是被吓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魏十娘冷冷地问。
“黄……黄继……兴。”
“继家兴业,一件都没办到。”魏十娘不再看她,揽着杜若轩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去。
路过何叔时,何叔正两眼冒火地盯着她,似乎在说:能解决不早点上来,热闹好看吗?!
魏十娘摸了摸鼻子,装作没看见,对他说,“把她带进来。”
黄继兴一听这话立马挣扎了起来,“我不进去,不进去,我进去了哪里还有命出来!我不进去!”
魏十娘嗤笑一声,“这点胆子都没有,还敢来丞相府给你的姐妹讨公道,只要本相想,你不进来本相照样可以弄死你。”
杜若轩赶忙拉了拉魏十娘的袖子,这话说的不是让百姓觉得那三人之死的确与她有关吗。
感受到袖子被拽,魏十娘顿了顿,扔下一句,“要么进来,要么滚。”
而后拉着杜若轩的手就走了。
何叔摸不清魏十娘的意图,但也知道那三人绝对不是魏十娘下的手,他自觉问心无愧,对那女人扬着下巴,“若是有冤屈就进来说吧!”
说完他也扭头离开。
主仆俩一个样儿。
这次轮到黄继兴傻眼了,她这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啊?
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进去吧!”
“我们大伙看着你进去的,要是没见到你出来,也能作个证!”
“放心地进去吧!”
黄继兴此刻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待她的身影一消失,众人又纷纷讨论起来,“你们说.....”
……
黄继兴一进丞相府就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女子,带着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小院,女子将她往前一推,对着坐在椅子上的魏十娘与杜若轩道,“大人,主君人带到了。”
“嗯。”魏十娘喝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杜若轩盯着黄继兴,气愤道,“你为何要污蔑我家大人!”
“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啊!”黄继兴继续喊冤。
魏十娘不想与她多费口舌,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谁派你来的?”
“没......”
“本相不想听废话,本相能让她们去晋州,自然也能让你去,让你开口的办法有很多,你想一一试试吗?”说着就抬腿向她走去。
“妻主!”
杜若轩知晓魏十娘平白受了冤枉,心中定然烦闷,见她想踢人,他连忙上前阻止。
“她要是添了伤,恐怕会惹人误会。”
想起信阳王府被踹掉的门,他只怕魏十娘一脚将人踢死,把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魏十娘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被杜若轩这一喊,默默收回了腿。
她扭头哼了一声。
过了大概一刻钟,黄继兴颤颤巍巍地从丞相府大门出来,她刚一出来门就“啪”得一声合上了。
黄继兴左右看看没什么人看着她,立马一路小跑跑开了。
*
那三名女子确实是在去往晋州的途中失踪的,押送她们的官兵当场被杀,至于那黄继兴,与那三人也不算什么好姐妹,之所以来丞相府只不过是为了钱罢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一个欠了一堆赌债的赌鬼呢。
杜若轩急得搓手,突然眼睛一亮,“那三人既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来有可能还活着的!只要,只要能找到她们,定然能为妻主洗掉罪名。”
找到那三人又能如何,动手的肯定是些小喽啰,只要小喽啰说她们是丞相派去的一切就还在她头上。
魏十娘没回答他的话,只问她,“阿轩,你愿意跟我回肃州吗?”
“妻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别想丢下我!”杜若轩有些着急,“妻主就这样应下这罪名吗?可......”
他不想魏十娘平白背上人命,被人泼脏水。
魏十娘摇了摇头,“公道自在人心。”
相比于杜若轩的忧心忡忡,魏十娘倒是泰然自若。
杜若轩看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心中十分酸楚。
妻主此刻心里定然难过极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了她。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丞相府草芥人命的消息不过片刻就人尽皆知,甚至越传越离谱。
当天傍晚,魏十娘就被召进了宫里。
*宣政殿
所有宫人都被赶到殿外,连玉穗也未能幸免。
不消片刻,殿内就传出了阵阵骂声,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只有蒋渊池一人的声音。
玉穗在门外叹气,女帝最忌仗势欺人,草芥人命之行,这一次丞相恐怕是......
“你给朕滚出去!”
“滚回肃州去!”
“来人呐!把她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下一刻魏十娘自己开门出来,径直去了刑房。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丞相府,女帝派人来说魏十娘走不了路了,让她们自己把人接回去。
杜若轩一听,眼眶立马红了,马不停蹄地上了马车,又跑下来抱了床被子上去。
魏十娘趴在长板凳上,垂着头,听见门外哒哒哒的脚步声,立马抬起头。
“妻主。”杜若轩见到魏十娘这副模样,忍了一路了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从眼眶里争先恐后地往下掉。
见他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魏十娘心里一疼,忙给她擦眼泪,“我没什么事,阿轩别哭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扯到了身后的伤处,脸色一白,杜若轩立马扶着她的胳膊,“慢些慢些。”
“我没事,打板子的宫人下手不重。”
“妻主脸都白了,还说没事!”
杜若轩架起她的胳膊,挎在自己肩上,让她撑着自己走,减少腿上的力气。
魏十娘从上往下看,只能看见一个漆黑的脑瓜顶,和因为用力鼓起的脸颊,她微微一笑。
杜若轩就这样撑着她,一瘸一拐地往宫门口走,马车进不来,只能走出去,等到了马车前两人都出了一身汗,魏十娘爬上马车,看见里面铺着被子,心里暖呼呼的,还是阿轩疼她。
因为不能坐,她只好趴了一路。
回到府里立马就找了大夫,上药时,魏十娘疼得直哼哼。
杜若轩忙道,“轻些,大夫,你轻一点!”
魏十娘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没事阿轩。”
大夫:......
药粉接处伤口就是会疼,和轻重无关呀!
杜若轩看着魏十娘越来越白的脸,忍不住抢过大夫手里的药瓶,“我来吧!”
大夫:啊好好好!
杜若轩看着那红彤彤的伤处就想掉眼泪,都流血了,他尽可能沾着药粉轻轻点在伤处,还一边吹气,“这样疼吗?”
魏十娘偏头靠在枕头上,眼角带笑,“不疼的,阿轩。”
上完药,杜若轩喂她吃饭,喝药,拿着小扇子给她扇风。
第二日早朝上,众大臣来时都四周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丞相大人的身影,昨日的传言居然是真的?!
早朝上蒋渊池一直扶着额头,歪坐在龙椅之上,有人问起魏丞相的事,都被蒋渊池瞪了回去。
自己偏爱了这么久的大臣做出这样的事,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
蒋渊池宣布,魏氏德不配位,杖责三十,禁足五日,遣回肃州。
以杜兴婉为首的一干“反丞相”党偷偷幸灾乐祸,左宣明等人则有些魂不守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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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宣明:啊?我塌房啦?
蒋渊池:啊是的,魏某某违法乱纪,国家级文件宣布的。
蒋渊池誓死守卫姐妹的姓名。